南疆士兵踪迹难寻,来此地如鱼游水,他们要追击,说句难如登天不算夸大。但若此时撤军回营,未免打击士气。
他浓眉轻拧,与张庸等一众谋士商谈对策,忽有一近侍上前禀报。
裴焉本想叫人退下,眼风扫过去,却是他安排来接收京城消息的人。
眼下正值八月,他曾提醒过房幽要记得她的生辰,莫不是送来了?
只是眼见着还剩几天便要到九月,他生辰早便过去,她这未免也太迟了些。
他招了手,让人近前来说。
那近侍侧于他耳边,低声将消息说出来。
裴焉一怔,久久没有动静。
几个副将谋士见状,尚且以为是发生了什么紧要的事,忙问道:
“主君,可是上京出了什么事?”
裴焉这才回神,沉声道:“无事,我们继续说。”
他虽面无异色,大腿上放置的手却是青筋暴起,可见心绪之不平。
张庸看在眼里,只感叹恐怕又是那位房娘子出了事,这才惹得主君方寸大乱。
阵前无小家。这一场仗,裴焉是带着尽力清明的脑子进行的。
每倒下一个敌军,他心里畅快的同时,又隐隐刺痛。
想不通她为何突然被赐婚给裴昱,更想不通她为何待自个儿没有一声交代。
那句答案呼之欲出。
是他自作多情,他以为房幽会如前世一般,满心满眼都是自个儿,却没想过时移世易,他裴焉本就不是什么香饽饽。
持着长枪的手顿住,又狠狠刺向下一人——
他不信。
待他凯旋,无论房幽成亲与否,他都要亲自去确定她的心意。
她若是被逼,他便是抢也要将她抢回来!
裴焉重重喘气,霎时杀红了眼。
南疆此战凶险。
燕王一行折损近三成,伤者无数,就连燕王本人亦是数次命悬一线。
然而却也取得了佳绩。
他们深入南疆腹地,吓得南疆王携家眷弃城而逃。
至此,持续将近一年的战争,终于落下帷幕。
裴焉此战告捷,归心似箭。
他擒了王族,又带上诸多逃窜的蛊师,打道回府。
另一边,上京。
房幽备嫁九个月,终于将要迎来婚期。
南疆战事胜利的消息传回京中,她亦早早知晓。
裴昱安慰她:“即便三哥此时再有异议,父皇也不会许他说什么了。”
房幽道:“殿下,我相信你。”
裴昱被她哄得信心十足,保证:“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她付之一笑。
这些日子以来,她与这位前世的皇帝近距离相处,总算明了他贵为皇后嫡子,又比裴焉更受皇帝宠爱,却迟迟无法将太子之位收入囊中的因由。
他没有底气。
单单她与他私下见面,他便数次提及他的三哥,时时懊悔自个儿的行径若换了三哥,该是如何妥帖。
但他与裴焉相处不过数月,缘何这般钦佩。
房幽哄了数月,总算让他长了些自信,可目下裴焉即将回京,裴昱仿似又犯了老毛病。
大军回京的日子一天天贴近,她的婚期亦是如此。
她心中只盼裴焉能有事耽搁些许时日,最好待自个儿成了雍王府再回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
皇帝勤勉,于宣政殿中夜批奏折受寒,数病齐发,最终换上咯血之症。
房幽心知皇帝驾崩时日,无论前世今生,她的婚期都在五月,如今婚期将近,皇帝活不长久了。
她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一日听旨随房鹤明一同前往宫中侍疾。
她尚未大婚,并非皇室中人,但不知怎的,皇帝竟亲令要她入宫。
房幽自是抗拒不得。
说是侍疾,也不过是与众多臣子一起跪在外间的地上,听候皇命。
她耳边听到宫妃小小的啜泣声,不知真心实意,却听来十分悲凄,心中叹息。
历来帝王驾崩,后妃有大半都要殉葬,青春年华就这般烟消云散,如何不悲戚呢。
正兀自走神,忽听殿外传来阵阵整齐厚重的脚步声。
她呼吸一滞,凝眉细细听去,只闻得殿外其余人皆是停住,只余一人沉稳地走入。
一声又一声——她的心高高提起,对那人身份的猜测已有眉目。
可偏偏是此时相遇,让她躲避不得。
房幽跪伏于冰冷的大殿上,颈脖压下,双手不自觉攥紧。
耳边,响起宦官尖利的通传声:
“宣燕王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