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个年纪轻轻的书生逼到了如今这个份上,江望渡心情肉眼可见的不好。他起身定定地看向自己面前的人,忽然像之前在屋内时一样低声道:“钟昭。”
钟昭用手帕拭去刀身上的血,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江望渡看着他擦刀的动作,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脖颈,在留心到上面的伤口还没凝固后,右手握紧成拳,随后没有再主动跟他说一句话,径自离开了。
钟昭站在原地目送对方远去,等到江望渡的背影缩小成一点直至消失,他才微微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刚刚将刀插/进对方发间时,顺势斩下来的束发带。
这条发带是黑色的,上面用金线绣着老虎一类的猛兽,个个栩栩如生,光是一眼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绝非寻百姓能用的。
更重要的是其尾端绣着一个小小的江字,江姓在京城并不常见,加上时常在外行走这一条,很容易就能联想到江望渡。
钟昭想事情的时候手里会习惯性地把玩些什么,此时无意识地将那条发带缠在手掌上,又慢慢拆开,最后才收进了袖口里。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小妹已经醒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出来,抓着钟昭的衣摆:“你怎么还不去睡?”
他们的母亲病重卧床,同样睁开了眼睛但下不了床。钟昭把她抱回床上,让她重新窝在母亲怀里:“我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阿兰自己守着娘好不好?”
钟兰今年八岁,平时半夜听到打雷都怕,可今天听罢却从被窝爬出来,发誓一样伸出三根手指:“没问题,哥哥放心。”
钟昭看着她笑了笑,捏了一下钟兰肉乎乎的脸,点了点头转身欲走。谁料这时候钟母忽然开口道:“摘星草,实在不行就卖掉吧。”
先前江望渡在隔壁房间、以及窗外闹出的动静都不小,他们这间屋只有这么大,钟母虽没有听清全程,但也大概知晓了来龙去脉。钟昭脚步停顿片刻,回过头来刚要说什么,就见母亲睫毛微动,流下两行泪:“娘怕你出事。”
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在京中不算紧要,但职级没那么低,掌管着各种零碎的差事。莫说江望渡背后还有太子撑腰,即便没有,想为难钟昭也是轻而易举的。
他们这种升斗小民,命比草芥还不如,钟昭往日也不是锱铢必较的性子,今天为了两株药草跟官爷闹起来,为的是谁她很清楚。
钟母朝儿子伸出手,钟昭盯着那只手上的细纹看了看,随后凑上去垂下头,任由母亲轻轻抚过自己的发顶,哽咽道:“不治也没关系,反正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只要能让我看到你娶妻生子,兰兰嫁个好人家,我死也能瞑目。”
上次听着母亲这般温声细语的提醒,于钟昭而言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他的眼眶也有些湿,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
钟昭从未想过用母亲的命换自己和其他家人平安,十年间无数次回想与江望渡的初见,如果非说有什么后悔的地方,那也是后悔被江望渡的泪水冲走了戒心,没能第一时间读懂他深藏的恶意。
钟昭说完这话,就为母亲擦去了眼角的泪,转头看了看尚还懵懂的小妹,道了句“等我回来”后从门口一步跨出,确认好门窗已经紧闭,只身踏入了黑夜里。
——
两个时辰后,端王府外。
钟昭抬头看着牌匾之上,由壮年时皇帝亲题的‘端王府’三个大字,目光慢慢下移,又望向了门口摆着的两个石狮子。
端王排行老二,是太子亲自承认最难对付的敌手,现在虽然时间还早,但已有水火之势。而宁王跟他一母同胞,自己对帝位没啥兴趣,就一门心思帮哥哥争储。钟昭上辈子名义上是宁王私奴,实际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为端王办事。
端王为人还行,至少十年间钟昭没见过他滥杀无辜,政绩也算是拿得出手。然而好人不长命,上辈子他甚至没活到三十五,经一众太医诊断确实是病逝。
至于宁王介入斗争,那已经是很长时间后的事。并且主要原因非他野心滔天,而是端王一党不愿投靠太子,朝中又无别人可以扶持,因此赶鸭子上架推着他上了。
彼时由于端王亡故,宁王的旧友死的死走的走,扒拉下手指,能说心里话的人竟只剩钟昭一个。
于是宁王某天把他叫到身边,亲自给钟昭沏了壶茶问:“灼与,你觉得本王能接稳这一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