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纸鹞上次来外婆家还是五年前,河边一排老旧的房子其中的一栋,这次来从新建的大桥上驶过,那排老房子已经被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繁华的商业区。
外婆目前与大舅赵劲松一家生活,和钱纸鹞的舅舅舅妈、表哥表姐五口人住在一套四室二厅的房子里,刚好够住。
安置小区没有物业,车子长驱直入停在大舅家楼下,赵清澜这次并没有打算将小童介绍给娘家人,下车前很是难舍,生离死别似的在车里讲了许多话,听得坐在后排的钱纸鹞直翻白眼。
大概是家里有喜事,往来客人络绎不绝,赵劲松家的大门处于常开状态,进了屋却发现家里没人,只有从卧室里传来的电视声。
赵清澜径直往声音的来处走去,那是钱纸鹞外婆的房间,自她二十年前中风后,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坐在房间里看电视。
果不其然,赵清澜换上笑脸,小心翼翼道:“妈,在看电视呢。”
只见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太太端坐在房间中央的一把龙椅上,她的左半边身子僵硬不能动,右手则和着念佛机一下一下拨着手里的佛珠,常年不晒太阳的皮肤像刷了一层粉一样白得吓人,七十多岁人了脸上一块斑斑点点都没有。
老太太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们一眼,点了点头:“来了啊。”
妈呀,外婆怎么长得跟鬼一样……
钱纸鹞腹诽归腹诽,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外婆。”
“大点声,”赵清澜捅了捅钱纸鹞,“你外婆耳背。”
于是钱纸鹞只好深吸一口气,拔高了声音又叫了一声:“外婆!”
老太太被她这声“外婆”惊得差点跳起来,本就如鬼魅般的面容此时瞪起双眼呵斥道:“叫那么大声做什么!听见了!”
钱纸鹞缩了缩脖子,她一直都知道外婆不待见自己这个外孙女,她曾经听赵清澜说过,外婆年轻时是个很强势的女人,而她却违抗外婆的安排,执意要嫁给她爸爸。
所以外婆不喜欢自己也是很正常的,反正,反正她只偶尔来看外婆一次,不被喜欢就不被喜欢咯。
赵清澜在老太太龙椅旁的小凳子上坐下:“怎么家里没人啊,哥哥嫂子呢?”
话音刚落,客厅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钱纸鹞的表哥赵培川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来了。
“集合集合,”钱纸鹞听见大舅妈杨容喜气洋洋的声音,在客厅中大声召唤,“出来看看新娘子刚买的首饰喔!”
两拨人这前后脚也就相距五分钟,钱纸鹞心道好险,要是让他们撞见她妈在楼下和狗男人谈情说爱了,那可真是丢死人了。
回到客厅,刚才还显得空旷的房子立刻充满了人气,一帮人围着客厅一角的麻将桌,钱纸鹞只能从人群的缝隙中窥见里面透出来的一缕金光。
赵清澜走上前,亲热地拍拍杨容的肩:“嫂子,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哦!”
大家这才有空回头,注意到姗姗来迟的赵清澜,钱纸鹞的二姨赵清玲打趣道:“终于舍得来了啊!”
大姨赵清丽说:“贵客都是这样难请的。”
说得赵清澜无地自容,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我错了,晚上自罚三杯。”
在一片嘈杂声里,钱纸鹞注意到大表哥赵培川身边的女生,应该就是新娘子了,她始终和另一个女生手挽着手,看那窈窕的背影,是那位比她年长一岁的表姐赵培溪。
未来表嫂看起来和小姑子关系处得不错,凑到赵培溪耳边说了什么,赵培溪回头看了一眼,又傲慢地转回头去,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钱纸鹞听见的声音说:“表妹。”
于是未来表嫂点了点头,远远地冲钱纸鹞露出一个微笑。
一瞬间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钱纸鹞想,赵培溪一定和她嫂子介绍过家里每一个亲戚吧,肯定说过她家的那些事,会怎么说呢?三姑为了钱嫁给一个老头,生了一个表妹……
全身的温度一点点流失,钱纸鹞无措地站在人群外,表嫂只看了她一眼就让她自惭形秽,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瞧不起她的人。
好想走,好想回家,早知道就不来了。
在害怕被人瞧不起的恐惧下,钱纸鹞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被人撞了一下才终于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