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信息犯恶心,眼睛眉毛深深皱紧。诊疗。这个词让他胃部抽搐。他飞快回复:备考,考完再说。然后将通信器调成勿扰模式,仿佛这样就能切断那根无形的牵绳。
不想回家也是他申请住校的原因之一。至少暂时吧,让他有个空间喘口气。
但这个来讯之后,米久的心思从线性代数上滑回了现实世界。他沉不下心钻研功课了。
他打开新闻,想找点儿什么新鲜事换换心情,猝不及防,他看到了一则意料之外的新闻:
数据帮剿灭行动圆满完成。
米久猛地倒吸一口气屏住,盯着全息影像里燃烧的废墟。数据帮?被剿灭了?
数据帮、楚枢、阿诚和小依、铁蓝、液压党,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人织成了一张网,而这张网自己还没看懂,就已经七零八落了。
自己好像成了电影观众,被导演的故布疑阵弄得迷了路。
十点钟闭馆,铃声在图书馆回荡。米久站起身收拾了东西。前往寝室的半路上,他的腿像生出了自主意识,踩着夜色,向校外走去。
夜风裹着晨星区特有的廉价甜腻和水锈味扑面而来时,米久恍惚觉得上次来这片街区是在一个世纪以前。霓虹灯在街头闪烁,打翻了颜料似的各色混杂。
路过第七个自动贩售机时,他终于认出那个熟悉的转角——阿诚的蜂巢胶囊舱的号码,6楼057A号,亮着“待租”的电子标签。
“租一年。”米久将通信器按在识别器上,又扫过虹膜确认身份,支付成功的提示音轻快地响。
一年的租金大约等于他身上这件校服上衣的价格,不含裤装。
米久没搭电梯,选了走楼梯。楼梯间的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次第亮起,重播那夜与铁蓝并肩而下的记忆。今天剩自己逆流而上了。
不知道铁蓝收到数据帮被剿灭的新闻没有,但愿吧,能让他安心吧?也许。
他顺利找到了057A,进屋没开灯,摸索着放下那张贴着墙壁的折叠单人床。
金属支架展开的咔嗒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单人床只有一米宽,正好卡在一个角上,与上面的墙之间的夹角太小了,他必须蜷缩得像个婴儿才能躺下,膝盖抵着冰凉的金属墙壁。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阿诚每晚的睡姿,那个总是笑着、不计较一切的年轻人,就在空气净化器的呼吸声中,抱着小依度过每个晚上。
米久盯着小窗子投进来的一点点光斑,忽然想起线性代数课上的那段讲解:
当矩阵的秩不足时,方程组便失去了唯一解。
是什么呢?最关键的“秩”。
突然有人敲门,吓了米久一跳。他支起耳朵听,门口传来一个很年轻的女声,“我住隔壁。你在吗?认识一下吗?”
米久迅速脱掉了钛一高校服,只穿了纯白色没有标记的衬衫,开灯、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年纪不大,二十出头吧。她两只手摊开,指缝里残留了些荧光粉,每个手心中握着半只水煮蛋,蛋黄娇嫩,黄澄澄的像朝阳。
“我搬来的时候,请了阿诚一半,今年你搬过来,我也请你吃一半。”她笑着,两个酒窝盛着一种过于浓郁而显得廉价的茉莉花香水味。
“哦,你请进。”米久将姑娘让进来,学阿诚的样子找到了折叠椅,让姑娘坐。他接过了半只水煮蛋,捧到鼻尖嗅了嗅,很香。
“你知道……”
“你知道……”
两个人同时开了口,说了同样的话,在同样地方断掉。这个巧合让他们相视一笑,似乎熟悉了许多。
米久望着姑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阿诚去了哪儿,”他转动着手心里的半个蛋,蛋壳在摩擦出细碎的声响,“我之前来过一次。这次本来想找他,没想到他退租了。所以,我就租了下来。”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把“死在垃圾场”几个字嚼碎了咽回去。
姑娘的眼角转过一丝遗憾,但很快又高兴起来,“阿诚说过想去下城看看,一定是去那边了。阿诚很喜欢饼干液,我那里还有些,下次给你冲一杯。”
饼干液,一种闻着就甜得可怕的热饮。米久记得,铁蓝没让自己喝,而铁蓝却仰起头,一口喝干,比喝酸果子酒时更豪气。
记忆突然划过了一道闪电,等等!去下城!
米久想起来了,铁蓝最后离开上城是乘坐楚枢的飞行器,换句话说,昆山雪应该被他停在了入城停车场!
越接近停车场,夜雾越浓。
米久顺着停车场的路一道道寻过去,终于在D区的尽头找到了从头银白到尾的昆山雪。机车上已经覆了薄薄的一层灰,仪表盘还亮着微弱的蓝光,像头沉睡的机械兽。
米久小心地擦拭着皮革座椅,突然发现储物箱里塞着半包皱巴巴的香烟,是铁蓝常抽的牌子。
米久抽出一支放在鼻尖,烟草的焦香中依稀残留着铁蓝的味道。
他鼻子忽地酸楚,牵动着眼眶发热、心头一紧。他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车身上。排气管喷出的白雾融进夜色,就像那些来不及道别就消散的人。
原来思念是有重量的,它沉甸甸地坠在胸口,每次呼吸都牵出细密的疼。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