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坍塌的学堂下,两个小孩简陋的居所迎来一个不算陌生的客人。
“天青哥。”他们喊道。
一个神色恭敬,一个亲近带笑。
“天青哥,你眼睛好了?我去倒水给你喝。”道悠说着就往地洞门口钻去。
天青抬手阻止了道悠的举动,而后对卫虞吉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需要马上离开。”
“离开?马上?”卫虞吉有些愣神。道悠反应快些,心思一转,就想起了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天青哥,你是说燕大人他们?”
天青微微颔首,紧接着起身往外走:“我不能说太多,总之,在他们走之前,你们必须做好决定。”
他走后,道悠回头看向卫虞吉:“虞吉哥,你怎么想?”
卫虞吉面色暗沉:“弟弟,你跟他们去吧。”
道悠急了:“又要冷战是不是?每回说到这个你就打岔。如今是避无可避,就算你不愿听,我也要说完。你若担心那些小事,天青哥也说了,那位燕大人医术不凡,定能帮你治好旧疾,你我都是读书人,将来考取功名,才好回来重立学堂威名,机会就在眼前,我们不可再犹豫了。”
“这是小事吗?”卫虞吉喃喃道,“弟弟,你不是我,你不能知道我的感受,就算我再有天赋,也始终矮人一头的可怕感受。若我腿治不好,我便坐一辈子轮椅;即便治好了,我也已经长不高;即便天可怜见,让我同常人一般高矮,世间总有更多人较我更出色,我——我根本做不到——”
道悠大惊失色:“虞吉哥,你怎会这般作想?咱们大难不死,已是万幸,学堂虽落败,总算留下些堪用之物,还有镇院的宝贝在手里,更是侥幸。世人厌恶的蛇虫鼠蚁,替我们吓退多少想偷鸡摸狗的贼人;也有家鼠拖来食物,令我们不至于饿死,如今天青哥这话就是在指点我们的去处,咱们熬到头了!你清楚,他说的话没有不应验的,就算咱们一时不如别人,日后只要刻苦过别人十倍百倍,有什么不能成的。”
卫虞吉沉默半晌,忽然想通了似的,展颜一笑:“你说得对,你快去准备吧,咱们快快出发去见燕大人。”
道悠高兴得满眼泪花,围着这个简陋的家转起来。
67、
卫虞吉坐在床上,用力握住自己毫无知觉的腿,抬眼,道悠在一旁哼着歌收拾包袱,知道他心情很好,便觉得无限惆怅。他们都过了束发的年纪,但凡生在一户寻常人家,这个时候八成是要准备娶亲了。他们俩却因为长期挨饿,看上去竟像两个不足十岁的黄发孩童,偶尔出门,收获的目光都是怜悯或轻蔑的,没有哪家小姐会对他们另眼相看。
何况,他们与世隔绝多年,对世事变迁极为陌生,明明人才是他们的同类,他们对人的了解却不如对一条蛇更熟悉,想想便十分可笑。
近来,他的身体愈发熬不住,总是整天地睡。睡醒了也不知道饥或渴,体内邪火乱窜,不时呕出一口血来。他不敢叫人知道,只能强忍着抹在角落,再拿干草擦了挡住。他不能走动,又不能让干草少得太明显,掩饰得异常辛苦。
他深知是身体的孱弱导致了自己根深蒂固的绝望,也深知在某个机遇到来时,这个陪伴了他十多年的人就要与自己分道扬镳了。
自己恐怕撑不到那个时候,但弟弟是健康的。从前,他只一心想和弟弟守着故地,哪怕孤独到死,也不愿做任何改变。但如今……
弟弟其实是对的,卫虞吉想。学堂的事,他知道弟弟能做到。
他深深地闭上眼,而后睁开,敛去所有痛苦,一片清明:“弟弟,这么多年我都这样叫你,往后出去,不能像现在这样随便了。天青哥给你起了号,我给你起个名吧?等你及冠了,再请一位有威望的前辈给你取个好字,那就是一辈子的运气了。”
道悠自从卫虞吉答应跟他一起出去后就一直很兴奋,听到他主动说要给自己起名,惊喜交加,扔下叠好的衣裳就扑过来:“我要跟虞吉哥一个姓!”
“自然。”卫虞吉不需多想,一个最适合的名字就脱口而出,“卫无咎,可好?”
虞吉和无咎都是中孚卦中的卦象,从前,长辈这样祝福他,如今,他也将同样的祝福给弟弟。
卫无咎毫无异议收下了这份礼物,紧紧抱住了卫虞吉:“哥,你会没事的。”
卫虞吉也抱住了他,总在发凉的身体难得暖和了起来。
实在令人贪恋。
68、
驿馆附近一处偏僻地窖内,张车前站在了羁押的山贼头子面前。
时间紧迫,他采取了一些不那么温和的手段。在恐吓与迷香的双重作用下,长期不见天日的三个山贼头子心理防线终于崩塌,一个个开始胡言乱语,不留神就把为非作歹多年的最大依仗透露了出来。
张车前提前吃了解药,边听边记。耐着性子听完后,总算拼凑出了一个近乎完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