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舒州城外的护城河已有几百年历史,朝代更迭,一代代舒州人将河越修越宽,犹如天堑。
白日三面吊桥放下,还不觉得厉害,待到黄昏闭了城门,方才显出那一泓宽阔的幽深,夜愈黑,愈发像只在城门前蹲守夜行者的巨兽。
车队进城后,方叔益寻个机会溜了出来。他在一个偏僻的石台后面找到了张车前留下的记号。那记号是张车前独创的,不懂的人只能看到一团乱麻,而他深谙此道,很快排除了无用信息,得到了张车前的指示。
“下六寸,右三寸,前移两步,蹲身目视处。”
方叔益以掌代尺摸至那处,是一处风干的凹陷。他一掌下去,顿时整片河面塌下去大半,他心惊肉跳地屏息等了一会儿,才见河水高度恢复正常。
“难道是开了暗闸?大人也太不靠谱了……也不怕把守卫闹出来。”方叔益喃喃自语。
大黑蟒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从沟里探出脑袋晃了晃,见他没反对,飞快地游过来。他安抚地抱住它的大脑袋摸了摸,指着河床下面说:“这几日我不在,委屈你在这呆着。”
黑蟒极通人性,恋恋不舍贴着他翻了好几次身,亲热够了,才一头扎进护城河中。
水面起了涟漪,须臾平静下来。他呆呆地望着大黑蟒消失的地方,只觉得天大地大,世界上只剩自己一个了。
方叔益叹口气,一边念叨着阿莫,找了块尖锐的石头把大人留下的记号抹花,收拾好现场,原路溜回驿馆。
张车前和燕一真正准备用饭,见方叔益回来,燕一真忙招呼他一起吃。
方叔益走进门去,忽然见到张莫抱着碗筷迎面走来。他一喜,身体快过脑子就扑了上去。待到察觉被抱住的人浑身僵硬,才猛地记起这是神工。
他尴尬地松开“张莫”,讷讷道:“抱歉,一时忘了。”
张车前道:“有什么抱歉的,你平时抱他,他不也是这个反应?”
方叔益喉头一哽:“那,那不一样!”
燕一真笑着招招手,让两人都先坐下,“这样有什么不好?可不就是和平时一样。”
方叔益情不自禁看了神工一眼,发现他在低头分筷子,根本没搭理自己,有气也无处撒,郁闷道:“大人就别笑话我了。”
张车前清了清嗓子,突然冒出一句:“任务嘛,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都是不能松懈的。”
全桌人都抬头看他。
方叔益不愧是跟他多年的人,一下子就领会到了他的言外之意,立刻转怒为喜:“大人说得是,我们一定会牢记于心。”
好啊,神工的任务不就是要假扮张莫吗?那自己当然也要像平常一样对待他,该打打该骂骂该使唤使唤,这才对嘛!
想到神工憋屈的样子,他就觉得今晚的饭菜格外香,心里简直要乐开花了。
82、
方叔益整理的名册虽详尽,但分类混乱,毫无章法,燕一真几乎都能想象到他是怎么登记的——抓到什么记什么,还有好些想必是方叔益不认得,自己编了一个名字写上去,看得他莞尔。
时间紧迫,他抓着方叔益连夜把几车宝藏重新梳理了一遍。果然样样都是精品,怪道苏阊宁一听就动心。
等他们把东西全部整理好,天色已大亮,张车前也派人来催了四五回,可他们憋着一股气,不敢停下来。
燕一真伸个懒腰,浑身骨头都在响。他让人把饭菜重新热过,打算去张车前那里一趟。方叔益抱着新账目跟在后面。
他看了燕大人整理的名册,再看看自己的,顿时对燕大人的佩服程度又上一个台阶。一见到张车前就大夸特夸:“燕大人真是神了,刷刷几下就把东西分好了,我还没看清是什么呢,燕大人都把名字写完了!将来持家也是一把好手!”
燕一真哭笑不得:“叔益,你困糊涂了,快去睡会儿。”张车前连话也懒得说,直接把他轰走了。等方叔益出去,张车前才沉下脸:“还说别人,自己眼睛还不是熬红了?”
燕一真扑在榻上,觉得没有比这里更舒服的地方了:“是是是,张大人教训得是,小的知错了,还请张大人宽宏大量过目审视。”
张车前看他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贫嘴,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摊开纱布,包上早就备好的湿茶叶,盖在他眼皮上:“要我看可以,不许把这东西拿下来。”
燕一真不吱声。
张车前等了一会儿,凑近去,听见他嘴里发出很轻的鼾声,便握住他的手慢慢摩挲着。
小书生极少打鼾,但凡打了,不是病得厉害,就是累过了头。昨夜显然耗费了极大的精气神,不知道多久才能补回来。
张车前叫来下人,嘱咐:“晚饭加道天麻鸡汤,炖久一点,从我的私账里走。”
“是,大人。”
83、
又一日,天刚蒙蒙亮,便有人来敲门。
燕一真方起身漱口,便听下人来报,说有官家人来递帖子。
“舒州府丞韩其鞍?”燕一真心内一喜,猜测或许是西南那头有了动静,让韩其鞍来试探他们,面上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敢问这位韩大人是?”
下人大概得了授意,将这位韩大人一通夸,说他如何勤政爱民、身体力行、忧心天下,是个十足的好官,听闻燕大人也是同道中人,非常想与之推心置腹一番。
燕一真实在佩服他睁眼说瞎话的能力,一面腹诽,一面笑着应了下来,又问:“怎么,只请我一个?张大人可也是个清廉爱民的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