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莫却道:“我何时要上天入海?你这人好不讲道理。就算我轻功绝顶,也不过能上东岳罢了,更别提下海。”
方叔益便道:“还敢夸海口,你凫水都凫不过我,我看你只能下条溪,最浅的那条——”
两人东一锤西一棒的,燕一真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他俩这根本不是吵架,纯粹是闲的,一人一句唱戏打发时间呢。
张车前曾说过,张莫从小话就不多,但也不是那么冷冰冰的,甚至会和熟人开玩笑,方叔益逗他,他也听不出来,傻傻地上套——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不会笑的模样了。他还挺怀念张莫以前那个样子。
如此一想,燕一真也不急着劝架了,难得张莫像个正常人一样和家里人拌嘴,他竟然觉得有点欣慰,甚至觉得家里有几个小孩还是更有人气啊。
手里好空,我瓜子呢?杯子也好空,乌龙茶有没有?
124、
最终还是燕一真终结了这场闹剧,究其原因,方叔益没好气地说,不过是因为张莫自那天讲了逃回的经历后,就开始一言不发,跟哑了一样,方叔益急得不行,今天又遭了这样的惊吓,一时心急上火就说了他几句。
不料自己一开口,张莫也跟着回嘴,结果就被燕一真撞见了。
燕一真了解了原委始末,笑着安慰他们:“叔益是太担心了,你们从小在一处,乍然分开这么久,你又伤得快死才回来,谁也受不了的。阿莫也无需烦恼,伤筋动骨一百天,是要养一养,等骨头长好了,自然就可以练武了。”
两人低着头,“是是”地应,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燕一真在桌上铺了厚布:“阿莫,我再给你把把脉。”
三个都坐在桌旁,张莫把手放在布上。
燕一真细细探查一番,点点头:“天青的药果然神奇,余毒已清。恭喜!”
张莫与方叔益对视一眼,都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方叔益问:“大人,听说这药丸天下无敌,您的毒可也解了?”
燕一真想起张车前的话,笑容不变:“也是大有进展。”
“那就好。”方叔益拍拍胸脯,“要是燕大人有事,我也饶不了自己。”
燕一真有点笑不住了,起身道:“水怕是要凉了,我就不多打扰,你们早些休息吧。”
方叔益把他送到门口:“大人慢走。”
燕一真慢慢走回院子,迎面走来一个人。他抬头一看,却是有些眼熟。
他正努力回想,那人主动说道:“燕大人,我是神工。”
“啊,是你。”燕一真一拍脑袋,可不眼熟吗,他这是张莫的脸,最近外出办事去了,有段日子没见,一时竟没想起。
“事情办完了?”
神工微微躬身:“是,正要去找大人,但他们说大人带孩子们上山了,还没回来。”
燕一真道:“一路辛苦。可有要紧事?他们去练功了,不知何时回得来,明日再报不迟。”
神工道声“好”,便要飞身上树。
燕一真好奇:“你上去做什么?”
神工顿了顿:“张大人吩咐,只要我人在军中,就要日夜暗中守着燕大人。”
燕一真眼前一亮,忙不迭把人往院里请:“来来,我这就让人送吃的来,你歇一歇,先给我讲讲你们兄弟的故事——的事,我记得张大人说你们结拜兄弟好些人呢,定然常常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吧?”
神工没想到稳如泰山的燕大人竟然会有这种要求,不禁也懵了一下,但想到往日燕大人就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又觉得释然了,就挑着大哥洪野的一些英勇事迹说了说,又聊到儿时家乡发大水,洪野是如何以一人之力带着他们活下来,又是如何辛苦把他们拉扯大……
燕一真听得入迷,如此英雄气概的事情竟然就发生在对面这个人的大哥身上,他真恨不得早点认识这个叫洪野的人。
他一边听一边问,一边殷勤倒酒,神工顾忌着饮酒误事,没喝多少,但他罕有这样倾诉的机会,又罕有这样愿意听他长篇大论的听客,不知不觉,越说越多,这一段往事说了没有?他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只感觉心情舒畅,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这样痛快。
125、
燕一真最近被变相禁足,许久没有混出去听坊间逸闻,终于叫他逮着个说书的讲了一整晚,听得心潮澎湃。直到天色泛白,他才意犹未尽地叫了停,“太精彩了,太激动人心了,你们兄弟的经历简直比传奇里写的还要曲折神奇!”
“什么神奇?”张车前拎着弓弩匣子推门而入,恰好听了一耳朵。
神工眨眨眼,起身行礼:“张大人。”
燕一真反应极快:“我醒得早,觉得无聊,让他讲讲之前的事情,颇觉神奇。”
“不过是一路走,抓了几个小贼,有甚神奇?”张车前拈了一块含梅烙,两口吃了,忽皱眉道:“有点硬,你多早起的?怎么不多睡会儿?”
燕一真打着哈哈:“也没细看,想必是昨晚吃多了鹅肉,肝火太旺,顶得睡不着。”
张车前怀疑地看他一眼:“鹅肉怎会烧肝?多半是你多吃了几块,才会撑着了。一会儿让后头做几道好消食的。再去躺一躺,早饭也晚些吃,往后不可贪嘴。”
燕一真一看应付过去了,心里暗喜,连连点头:“张大人说得是,说得是。”扭头一看,哪还有神工的影子,怕是早就上树去了,心里真真羡慕不已。
叔益说得不错,果然还是当大侠飞檐走壁上天入海才够威风啊!燕一真正要和他说一说昨晚上方叔益和张莫的精彩大戏,一眼却瞧见,微弱的天光下,张车前面容疲惫,眉宇难展。
这才想到他带着孩子们折腾了一晚上才回来,立刻住了声,拉着他回房去了。
这样昼夜颠倒的日子过了几天,随着一封请帖结束了。
“旻南王请你去参加二小姐的及笄礼?”燕一真觉得此举甚是可疑,“他不会把你当成乘龙快婿了吧?”
张车前似笑非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燕一真翻来覆去地看:“请两个人也倒罢了,我们一起来,怎么不请我?”
张车前故意沉吟道:“难道是有些话不能让文官听?”
燕一真把请帖一丢:“管他呢,既然我不必去,那我就在这里好好享受,听听街坊邻里的茶余饭后,再让神工给我展示展示他的妙绝轻功,听说有人献了一头野鹿来,我今日也开开荤,吃一顿烤鹿脯,再去集市上逛一逛,没准又有婶婶看我长得好,要送我雪地里新采的果子吃……”
张车前看他吃醋,心里好笑得要命,“郡王府不请燕大人,我张某人却要请燕大人。”
燕一真先是大喜:“怎么,请我一起去?”眼珠随即一转,端起架子道,“可我燕书生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请都会去的。”
张车前笑着摇头:“非也。那样的地方,燕大人恐怕并不喜欢。”他展开手里一幅地图,“严福忠曾说,那个渔家女与采花贼有一面之缘,你带着叔益和卓秀才一起去找她。”
地图上用朱砂标出了两个地点,张车前用手圈了起来,“这里是她家,这是她经常去打渔的地方。让他们俩分别说说犯案的人是什么模样,然后画下来。”
燕一真接过地图:“我当是什么重任,小事一桩。没想到叔益画工也如此了得。”
张车前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不,是你画。”没等燕一真拒绝,他又说道,“燕大人才高八斗,画功也是出神入化,想当年我落魄时,你就能靠卖画一天挣七十铜板补贴家用,实在是瑕不掩瑜……”
“你说什么?”
“不不,我说错了,应该是明珠蒙尘,”张车前憋着笑,“如今正是燕大人证明自己画功的时候了。”
燕一真欣然接受了他不太由衷的吹捧,并大度地表示不计较他的口误:“那是当然,张爷瞧好吧!”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门,突然觉得不对,连忙又折回来:“若是旻南王想让你……不准答应!”
张车前看一眼门外,燕一真不由自主跟着看过去,只觉得耳畔一阵热气,张车前对着他的耳朵说:“遵命,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