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三小姐离开后,上来一群黑衣死士押着张莫往山下走。
张莫一路上想了很多。关于他和方叔益,一起在军中的日子,战场上无数次相救,还有那年在秦州,他们有过的一个,看似寻常的约定。
因为一个娶媳妇的梦,他稀里糊涂地答应叔益,在他没娶媳妇之前自己也不能娶。
那不过是个玩笑,军中好兄弟一起娶媳妇的遍地都是。他现在想不得这些事,却又控制不住自己不断回想起叔益被钉在墙上的样子,那些穿过他身体的锁链……
他觉得自己也像被挂上去一样,想象着刀锋在自己身上绞开一条四通八达的道。越想越疼,五脏六腑都给割开血淋淋的口子。
张莫握紧了刀,趁看守们不备,杀了个回马枪。
三小姐阴狠有余,但经验不足,派去看守山洞和跟踪张莫的人,号称王府的精兵死士,实际上干过最大的事也不过是替主子捉些所谓的罪民回来折磨,那点唬人的功夫,根本拦不住张莫。
张莫从小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又在战场上长大磨出的本事,只因身体虚弱,让他们误以为张莫是个好收拾的。
结果张莫只是多费了些功夫,他们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刺出最后一剑之后,张莫身躯晃动,头晕目眩,放血对他还是有不小的影响。他原地坐了半天,支着剑站起,摇摇晃晃地走向路边一块大石。
走到半路,脚下一软,整个人往地面扑去。就在这时,斜刺里飞来一个人,挥出绳子缠住张莫,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旋风一般,人到绳松,眨眼间,张莫已经被轻轻放到石面上,有惊无险。
“没摔坏吧?”
张莫手脚麻木,微微睁眼,原来是神工赶到了。他勉力坐起,一笑:“多谢,神工兄弟这一手‘飞蛇困树’了不得。”
“抱歉,来迟了。”张莫浑身的血,十分骇人。神工快速给他处理了一下伤口。
张莫低头看了眼,“不碍事,别人的血。”
兵卒递来水囊,张莫喝了两口,就着这点水囫囵嚼了一条参根——这是之前燕一真给他补气用的,这会儿派上用场了,“我没事,你来得正好,我们边走边说。还有多少弟兄?都点上火把进去救人。”
兵卒个个见惯了血,见到洞里私狱的惨状,还是觉得背后发凉。
狱门的锁眼被铁汁灌死,看守身上的钥匙根本用不上。他们就拿斧锤、拿石头砸、拿刀砍,想各种办法把锁头敲掉,然后打开门,把里面的人救出去。
一时间,蛆虫乱爬,被一团一团丢进火盆,或是一脚踩爆。老鼠被惊扰狂叫,有的来不及逃走,直接从受刑人肚脐开了口破洞而出,兵卒刀下血肉横飞,斩断鼠尾无数,真和修罗地狱一般。
147、
张莫和神工长驱直入,一直来到刑洞前。果不其然,再次遭到了那些聋哑人的阻拦。他们手无寸铁,却跟不怕死的石人一样不断扑上来,化身缠人的噩梦。他们听不见谁和他们讲道理,只是疯魔一般执行着三小姐那大过天的命令。
神工拔出匕首就要刺下去,张莫拦住了他。
他犹豫一瞬,出手把人一一击晕,没有杀死。
神工不解地问道:“怎么,这些人杀不得?”
张莫摇头,艰涩地说:“他们……也是被蛊惑了。助纣为虐诚然可恶,可他们自己同是受了蒙蔽,更惨受残疾之刑,好端端地成了聋奴哑仆,整天关在这不见天日的黑地方。依我看,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神工看不得优柔寡断,冷笑道:“原来张副将是真正冷面热心肠。照你这么说,古往今来的恶人,没一个人不是无辜的,不可原谅的。”
张莫情知难以说服对方,叹气:“总之先弄出去,救叔益要紧。”
神工冷情惯了,但他也看见了方叔益现在的样子,不再说那些刻薄话,转身顺着锁链去拆机关。
张莫喂了他一点泡过酒的草乌散,令他不觉疼痛,而后抱住他,帮他承担重量,在他被锁链贯穿的伤口处也洒上草乌散。
神工本就擅长组装和拆卸机关,很快拔除关键,毁掉了驱使锁链转动的轴心。锁链断开,没了支撑,型架轰隆隆倒在地上,摔成几截。方叔益身体里的链条也跟着抽了出去,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靠在张莫身上。
他的身体轻得像片叶子,似乎全身的血都已经流干了。张莫几乎感觉不到他胸腹的起伏,抖着手给他上药止血,神工带来的药有一把算一把,不要命地全往他嘴里塞。
神工看不过去了,抬手从方叔益嘴里抠出多余的药丸,塞回张莫自己嘴里:“别折腾他,给他喂点水,你自己也喝。”
张莫便开始抱着人到处找水,满地找不见,又抓着外面的兵卒要水。神工这下确定了,这人失心疯了。他走过去一把按住张莫,从他腰上取下水囊,强行一人灌下去一半。
张莫被冷水一激,咂咂嘴,低头看向方叔益,小心翼翼把耳朵趴到他胸前——半晌,突然又哭又笑起来:“活着,活着!你可不能有事,你快醒醒!”
几个兵卒探头探脑,大着胆子插话道:“兄弟几个先把小方将军抬出去吧,这里怪晦气的,白白熏坏了。”
方叔益年纪不比他们大,为人机灵又没架子,平日和他们都是哥哥弟弟地乱喊,尽管受伤都是家常便饭了,可这么重的伤,老哥们心里也替他疼着呢。
148、
张莫如梦初醒,抱紧方叔益,抬脚就往外走去。神工看他脚步不稳,怀里又抱着人,跌跌撞撞的,未及多想便伸手去扶。张莫躲开了,沉下一张脸:“我能行。”
“……”神工拿疯子没有办法,“活像谁要抢你银子似的!”
可这节骨眼上,他也没法和人生气,回身把型架一脚一个踹倒了泄愤。他让人拿火把进来,自己大步往深处走去:“洞里倒上火油,把这些肮脏玩意儿全给我烧了,去去晦气!”
“是!”
“……等等,这是什么?”
坍塌了大半的墙后,露出一口被封住的天井。神工清掉井边的杂物,在内侧发现一个造型古朴的记号。神工摸了摸那记号,脸色微变,忙喝止兵卒,自己下到天井里去了。
天井下是条暗河,下游是条死路,他循着上游的方向走出一段,见沿途的头顶有人工开凿的痕迹。他神色凝重地叫来兵卒:“把入口守住,来几个胆大的,跟我去看看。”
暗河逐深,他们一路顺着密道前行,盘旋着一路向下,越来越窄,他们只能曲着身子爬,一个个心里直打鼓。爬了约摸两刻钟,在岩壁上开了一扇石门,几人齐齐发力,一下子掉进一个宽敞的地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