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玥。”
这声呼唤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她看见那个背影猛地僵住,连衣摆都停止了摆动,却固执地不肯回头。
“醒酒汤……”上官时芜将披风递给禾桔,“记得喝。”
这句话轻得像声叹息,却让齐玥的肩头明显松动了。月光下,那人抬手抹了把脸,才转身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芜姐姐给的,再苦我也喝。”
马车驶离时,上官时芜从车窗望见齐玥仍立在府门前。
她突然攥紧袖中的帕子,那上面除了醒酒汤的气味,还沾着句未写完的诗:
“既见君子——”
后半句的墨迹被水渍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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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刚漫过飞檐,上官时安就被头疼给活生生疼醒了。
他龇牙咧嘴地撑起身子,发现自己的中衣皱得像腌菜,袖口还沾着可疑的葡萄渍。
完了完了,这要是被长姐看见……
“公子醒了?”小厮捧着铜盆进来,水面浮着的花瓣随脚步微微晃动,“大小姐让您醒了就去见她。”
铜盆“咣”"放在架子上,震得上官时安太阳穴突突直跳。
要命,长姐怎么起这么早?
他揉着额角,突然想起昨夜醉仙楼的烤羊腿,还有……长陵那双泛红的眼睛。
“现在什么时辰?”他声音沙哑得不像样子。
“巳时三刻。”小厮递来醒酒汤,瓷碗边缘还冒着热气,“大小姐天没亮就起了,在书房抄了一早上的《女诫》。”
上官时安的手猛地一抖,汤药泼在锦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抄《女诫》???这可比直接抽他鞭子还吓人,上次见长姐抄这个,还是八年前礼部侍郎家那个不长眼的公子来提亲的时候。
“去……”他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得像困在网里的鱼,“去长陵郡王府递个帖子,就说我请他来鉴赏新得的字画。”
他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穿过游廊时,上官时安走得比上刑场的死囚还慢。
他数着地砖上的莲花纹,一朵,两朵,每走三步就要停下来整理一下衣襟,仿佛这样就能拖延见到长姐的时间。
晨露打湿了他的靴尖,凉意顺着脚底往上爬,让他想起昨夜车厢里那股若有若无的沉水香,还有长姐冷着脸扔披风时,袖口划过他脸颊的触感。
“公子。”身后的小厮忍不住提醒,“大小姐最讨厌人迟……”
“我知道!”他猛地转身,惊飞了廊下的画眉鸟。
该死,他到底为什么要带长陵去喝酒?
拐过最后一折回廊时,他远远看见书房窗纸上映出的剪影,那人坐得笔直,执笔的手稳如磐石,连头发丝都透着肃杀之气。
上官时安突然觉得腿软,膝盖像是灌了铅,再也迈不动步子。
他在心里飞快盘算着:现在装晕还来得及吗?要不干脆假装宿醉未醒?可长姐那双眼睛,怕是连他脉搏跳快两下都能看出来。
“长姐。”他推门时故意让门轴发出声响,这是从小惯用的伎俩。
制造动静给自己壮胆。
上官时芜头也不抬,笔尖在宣纸上行走如飞。
案头的鎏金香炉里,沉水香烧得正旺,可满室墨香也盖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药苦味。
“跪着。”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铡刀般落下。
上官时安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青砖地上。
冰凉触感透过衣料刺进来,他盯着长姐裙摆上绣的银线云纹,想起小时候背不出《论语》被罚跪的场景,还有这熟悉的青砖,熟悉的硬度。
“知道错哪了?”
笔尖在宣纸上顿出个墨团。上官时芜终于抬头,眼下两片淡青在晨光中无所遁形。
“不该带长陵去喝酒……”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吞进了肚子里。
“还有呢?”
墨笔被搁在青玉笔山上,发出“嗒”的轻响。上官时安觉得这声音像极了他绷到极限的神经断裂的声响。
“不该…不该在醉仙楼唱《从军行》?”
砚台突然被拍在案上,震得茶盏里的水面泛起涟漪。
上官时芜站起身,“你明知她酒量浅,明知她昨日…还故意……”
话尾突然消音。上官时安偷瞄一眼,惊见长姐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
这可真还稀奇。
“长姐……”他壮着胆子去扯对方袖角,“长陵说今日要来鉴赏字画……”
“你!”
上官时芜猛地抽回袖子,腕间的翡翠镯子撞上案几。
这时,院外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牛皮靴底碾过青石的声响,混着腰间玉珏相击的清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尖上。
上官时芜身形微僵,案上宣纸被突然攥紧的手指抓出褶皱。
“咚咚咚”,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芜姐姐……”齐玥的声音隔着雕花门板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我……来取昨日落下的披风。”
话音未落,书房内传来砚台重重搁置的闷响。上官时芜的声音隔着雕花门板传来,裹着三分薄怒七分无奈:“…跪到午时!”
齐玥的睫毛轻轻一颤,她太熟悉这个语调了。
那年她偷偷溜去校场比试,回来时那人也是这样,声音里裹着冰碴,却在她膝盖刚触到青砖时就让人铺了软垫。
雕花门突然打开,上官时安耷拉着脑袋挪出来,活像只被暴雨淋透的鹌鹑,连发冠上的流苏都无精打采地垂着。
见到齐玥的瞬间,他眼睛倏地亮了,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随即又垮下肩膀,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长陵……”他拖着哭腔扑过来,“我白叫你来了。”
齐玥一个侧身躲开了,依稀嗅到对方衣领间残留的酒气。她刚要开口,余光却瞥见书房内那抹月白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