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玥刚回到王府,连竹便迎了上来。
“王爷……”
连竹的声音在看见齐玥衣襟上的血迹时,声音都变了调,她提着裙摆快步上前,指尖触到齐玥袖口时又生生顿住,转为虚扶,“奴婢这就去请府医……”
“无碍。”齐玥的声音嘶哑,“都是段懿身上的血。”
玉带扣砸在地上的声响惊醒了怔忡的连竹。
她看着自家主子撕扯腰封的粗暴动作,平日那双手执笔握剑都优雅从容,此刻却像是要把什么看不见的枷锁扯碎。
“我去为王爷备水。”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她手上的血迹,却洗不去心中的烦躁,齐玥盯着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
那人现在在做什么?批改课业?攻读史书?还是……
她忽然一拳砸向水面。水花四溅,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中的波澜,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此刻的南明王府,烛火摇曳。
上官时芜没有半点食欲,热汤在银碗里都凉成了冰水,竹箸在青瓷碗边轻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姐……”禾桔轻声劝道,“您这几日都没好好用膳。”
“撤了吧。”上官时芜搁下竹箸时,腕间的纱布不小心沾了汤渍,她盯着那点油星慢慢洇开,又想起今日国子监廊下那道仓皇离去的红色身影。
上官时芜将身子埋进温热的水中,浴桶里的茉莉花瓣在水面流淌,突然伸手按住其中一片。
水波荡漾,又想起齐玥勒马回首时那个晃眼的笑。
她呼吸不畅,咳得眼角发红。
沐浴后,上官时芜斜倚在软榻之上,手中捧着书卷却眼神失焦,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书页,那些熟悉的文字仿佛都化作了齐玥的身影。
白天齐玥缩在廊柱后,屏息凝神窥视东阁时的模样,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清亮得能照见人影,可望向自己时,总隔着层看不透的雾气。
床头的烛火摇晃,上官时芜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指尖已将那页被齐玥遗落的《左传》压出一道深痕迹。
“既见君子”四个字被她抚得发皱,“云胡不喜”处的墨迹却因水渍早已模糊不清。
她望着腕间纱布,几日过去,腕间已经结痂,可今晨她却特意用匕首划开已经结痂的嫩肉。她记得刀刃割破新生嫩肉时的声响,记得血珠顺着银刃滚落的轨迹。
疼痛如今是她的药,让她在清醒与沉沦间反复徘徊。
合上书卷,她起身走向窗边,夜风卷着海棠花香灌进来,吹乱了她鬓边的发丝。
看着黑沉沉的夜色,她突然觉得,这漫长的一天,比洛阳城的城墙还要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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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带着夏日的湿热。
跳跃的烛光映照在齐湛的脸上,忽明忽暗。
他的指尖摩挲着密报的绢面,细腻的触感却让他想起几年前那个雪夜,他抬手拭去齐玥发间落满新雪时,划过对方额角的触感。
探子战战兢兢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长陵郡王离开时,说是段懿对她有非分之想……”
齐湛眸色骤沉,烛火在他眼中凝成两点火星。
“可奴细细打听了,是段懿提到了上官女傅……”
齐湛神色更暗,眼中烛光越盛,他本就对段懿荒唐行径厌恶至极,但没想到如今此事竟因一个上官时芜而起。
又是她。
他不喜欢长陵因为那个上官时芜而动怒,更不喜欢被人这样轻易地左右情绪。
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密报被重重拍在案几上,茶水溅湿了“上官时芜”四个字,墨迹晕开如同他心头淤积的郁结。
“九如。”他阖上双眼,声音轻得仿佛叹息,却让侍立一旁的杨九如浑身紧颤。
“去告诉段家。”白玉扳指叩击案几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若明日早朝有人提及此事……”
余音未尽,却比任何威胁都令人胆寒。
杨九如连忙垂首:“段家嫡子素来荒唐,属下这就去……”
待书房重归寂静,齐湛独自立在廊下,望着长陵郡王府的方向,目光幽深。
三年来,他守着这个秘密,就像守着皇陵里的长明灯,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那微弱的火苗。
而如今,那盏灯却要为了旁人而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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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晨光微熹,宫墙内钟声悠远。
齐玥立于朝班中,后腰在朝服下隐隐灼痛。
平原王段韶位在武官之列,面色阴沉,却始终未发一言,直至退朝,圣上齐浔亦未提及昨夜之事,仿佛一切风平浪静。
齐玥心中微诧,缓步退出大殿时,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长陵。”
她脚步一顿,回身见齐湛踏步而来,眉目间带着几分倦色,却仍保持着笔挺的身姿,如同他一贯的作风。
永远完美无缺,滴水不漏。
“七叔。”她拱手行礼,语气恭敬却疏离。
齐湛目光在她腰后一扫而过,淡淡道:“珵儿近日课业懈怠,你素来与他亲近,今日随我走一趟,也好劝诫一二。”
齐玥一怔,随即颔首:“是。”
她脑中瞬间闪过各种可能,她与珵儿亲近是事实,可这突然的差遣背后,七叔究竟是藏着什么深意?
两人并肩而行,步伐不疾不徐,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