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穿过云隙,照亮上官时安转身的侧脸,他挑眉看着齐玥,目光在她泛红的指节上停留一瞬:“哦?”
齐玥松开手,喉间还残留着解酒的灼烧感,“我会劝她拒了这门亲事。”
夜风变得粘稠,话音在两人之间缠绕,沉甸甸地坠在地上。
上官时安忽然低笑出声,“那我也许你个愿。”
他后退半步,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你也会……心想事成的。”
齐玥怔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被树影吞噬。
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在石板上,那么单薄,那么孤独,像张被命运随手揉皱的纸。
她知道,芜姐姐是故意躲着自己,那夜听闻她去望月楼时的方寸大乱,不正是最直白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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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的暑气仍未散去,蝉鸣声在浓密的槐荫间此起彼伏。
上官时芜的马车缓缓停在府门前,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惊起了檐下栖息的夜鹭。
这些天她故意绕远路回府,在国子监待到宵禁,甚至不惜多日将人拒之门外。
所有躲闪与回避,终究没能拦住这场命中注定的对弈。
车帘上的流苏在她指间纠缠,如同这些天来理不清的心绪,她想起齐玥最后一次来找她时,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她本该看出齐湛设下的局,却怪她自乱阵脚,才让齐湛这般失控,不惜逼迫圣上将婚事提前。
她突然开口:“备车,去常阳王府。”顿了顿,又说道:“再送张拜帖给平原府王府的段小姐,就说我新得了一幅画作要请她共赏。”
“是。”一旁的仆人应了下。
上官时芜靠在车厢壁上,听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马车转过拐角时,常阳王府的灯火已隐约可见。
“阿玥……”她在心底轻唤,喉间泛起血腥气,“你会怎么选?”
是选择做圣上的刀,斩向齐湛的咽喉?还是……
车夫“吁”的一声勒住缰绳。
上官时芜掀开车帘,常阳王府门前的石狮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她深吸一口气,齐湛已经权倾朝野,这个比圣上更危险的野心家,这个把所有人都当作棋子的阴谋家,若他日后登基,困境只会比如今更多。
可是代价不该是齐玥那双永远澄澈的眼睛染上血色。
常阳王府的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道缝隙。
管家提着绢纱灯笼在前引路,昏黄的光晕在青石小径上摇曳,照亮几株夜放的昙花。
夏夜的露水打湿了她的绣鞋,在石板上留下浅浅的湿痕。
“王爷既已病入膏肓……”她推门时故意让珠帘哗啦作响,“何苦还要强撑病体看书?”
屋内,齐瑀正卧在湘妃榻上,《六韬》的竹简摊开在膝头,烛火将他眼下的青黑照得愈发分明。
听见声响,他从竹简后抬起脸,忽然对她眨了眨眼。
“上官女傅深夜造访,是要与将死之人话别?”
门闩落锁的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上官时芜缓步走至床榻旁,衣袖拂过案上的兵书。
"王爷这戏还要演到几时?”指尖按在竹简上,指甲在“兵者诡道也”几个字上轻轻一叩,“圣上的暗卫可就在窗外。”
齐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指节攥紧锦被,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
“有劳…女傅挂念……”齐瑀喘息着说道,声音虚弱,“只是这病,怕是……”
“王爷,你的病会好的……”
两人目光在昏暗的烛光中短暂相接。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两人在光影交错中,完成了一场无声的密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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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后,齐玥在内监总管的引领下,穿过重重宫门来到御书房。
“圣上正在议事,郡王稍候。”内监总管低声道。
齐玥静立廊下,望着殿前那株槐树。
叶子落下,在青石板上铺成一片。她伸手接住一片,叶脉在她掌心清晰可见,像极了错综复杂的命运纹路。
“宣——长陵郡王觐见!”
尖利的声音刺破齐玥的。
齐玥迈进殿门时,齐浔正在批阅奏折,朱砂笔尖悬在“段懿”二字上方,迟迟未落。
“你七叔昨夜递了折子。”皇帝突然开口,笔尖在砚台蘸了蘸,竟将段懿的名字轻轻划去,“说平原王世子酒后失仪,该打。”
齐玥的朝靴前方落了一方碎纸,是朱笔圈烂的“兵部亏空”奏章残页。
她单膝点地:“臣鲁莽。”
“朕倒觉得打得好,你可知平原王这些年贪墨的军饷,够养十万铁骑?”笔头敲着案头密匣,“可惜证据都被你七叔……压下了。”
齐玥看了眼黑色漆密匣。
“臣愚钝。“她将额头抵在冰冷地砖上,“只知《燕律》有云:五品以上官身犯法,当由三司会审……”
“好个三司会审!”齐浔将满案奏折横扫在地。
他踩过散落一地的奏折踱步而来,在齐玥面前半步处停住,“你七叔连这等脏事都能按下……”
齐浔俯身,“你说,明日他若想按下朕的玉玺,又当如何?”
晨光穿透屏风,将二人的影子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