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急得直跺脚，“看到那些金人俑了吗？你们知道金人俑为何永远死不了吗？因为狗皇帝是不死之身，它们是狗皇帝从自己身上挖下来的一部分！熔炉沟通天地，是上古时代遗留至今的神迹，只有以熔炉为剑，才能一举斩尽天下孽物！”

方衡抬头看了一眼厌殊的表情，果然，对方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原以为金人俑是铸剑师给自己铸造的拥趸，却没想到这些东西也是铸剑师本体的一部分。或许是为了追求量，便不得不牺牲了质，金人俑的材质远不如暴君那般珍贵，导致他一时间没有想到这一层。

如果金魔兽的分魂已经细致到了这个地步，方衡确实没法将四散在世界各处的所有金人俑与本体同时销毁。

他有那么一瞬希望天谴能直接落在这个世界，让天道直接将整个世界的人和金魔兽一起抹杀，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无情，亏他还是个悬壶济世的医修。

这个世界明明有那么多努力挣扎求生的好人，他怎能忽视这些人的努力？

宗主给了他一条不用劳烦天谴的捷径，而且这条捷径对他而言，几乎没有任何损失。

他的确怕疼，但身毁之时的苦楚不过是眨眼一瞬间，更何况厌殊会替他分担一半的疼痛，这简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尊上，那位暴君失魂落魄的模样，大约也和它的分魂之术有关。它把自己切成太多片，难免有遗失的部分。我相信宗主说的事情全部属实，您觉得——”

“不可能，本座不允许。”厌殊打断得很快，眼神似乎下一瞬便会化做实体，把老头千刀万剐。

“尊上以为我在说什么？”

“本座不管你在想些什么，总之，本座不允许。”

“尊上动心了？我不是他，我只是一个替身而已。就算我离开了，尊上也能找到别的和他很像很像的人。”

“你存心想要惹本座生气？”厌殊用双手死死按住了他的肩膀，捏得他骨头生疼。

“尊上不该意气用事，我本就是来陪尊上渡劫的临时搭档。两百年后，便有别人——唔！”

众目睽睽之下，厌殊猛地弯腰，咬住了他的嘴唇，仿佛泄愤一般，恨不得将人整个吞进肚子里。

三少见状，大呼小叫起来，却是加剧了厌殊的暴虐，让这个吻变得逐渐血腥。

方衡感到莫名其妙。

他实在不懂厌殊为何会对他这样一个赝品如此执迷不悟，若他当真是厌殊的那位梦中情人还好，可他自己明白，他根本不是。

他觉得厌殊真是个相当矛盾的人，嘴里说着对死去的道侣一往情深，却对着另一具美丽的皮囊如痴如醉。

找替身这件事本就是对原主不忠，他不信厌殊不明白这个道理。

用转世投胎来麻痹自己更是无稽之谈，他早就和厌殊说了很多次，他活了这么多年，就没有转世投胎的机会。

说到底，厌殊完全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把这份偏执的感情一厢情愿地压在他的身上，这本就是非常自私的行为。

方衡只想尽快结束眼前的一切，回到原初世界，他不想继续和厌殊玩这场角色扮演的游戏，或许厌殊的确不是一个大奸大恶之辈，这位魔尊的心里也有正直善良的一面，但从个人情感角度来说，他只想离厌殊远一点。

他用力推开厌殊，擦了擦嘴角因亲吻而带出的唾液与血丝。

“尊上，现在还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您的任务尚未完成，您也不希望天谴再次劈向隐龙渊吧？”

“你说过，你会帮本座治疗心疾。”

“但是尊上选择了不听医嘱，主动加重病情。”

“那是你的药方开错了。本座想要的解药，向来只有那一剂。”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连围观的山庄众人也忍不住插言打断：“王爷，您若是生了病，还是老老实实听大夫的话比较好。”

方衡哧笑出声。

路人都明白的道理，厌殊怎么会不明白呢，他是故意不想明白。

他看向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笑道：“宗主，你提的建议我会考虑，但不一定会采纳。你看到了，我要是死了，这里有个人会变成泼皮无赖。到时候，不用暴君毁灭世界，他就会拉所有人一起陪葬。”

-

是夜，方衡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跳进一片烈火之中，随后，一座顶天立地的剑塔拔地而起，刹那间，苍天泣泪，大雨磅礴，浇灭了尘世间的所有战火。

梦中的铸剑师对他说，这是未来之事，并不是你想知道的往事。你再想想，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梦境变换，方衡看到了一片被血染红的世界。

温热的尸体在他怀里逐渐化为透明，随风轻轻飘散，他的脑海深处只剩下那个温柔而又悲怆的微笑。

他不记得自己在梦中究竟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只记得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号。

久久，方衡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哭声。

铸剑师说，那家伙是因你而死。

方衡喃喃道，他真傻，他竟不知，我根本不会死。

暴君被束缚在锁链之中，冲他冷嘲热讽。

天莲，你的每个梦里都是他的故事。

是吗？我不记得了。

暴君握紧自己手腕上的锁链，质问道：你还记得自己学医的初衷吗？

为了不再让任何好人死在我的面前。

现在呢？

暴君指了指人间炼狱，无数金人俑张口血盆大口，有如蝗灾一般侵蚀着广袤大地，这不是一名医修，亦或者是一群医修可以拯救的局面。

方衡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暴君趁机挣脱禁锢，冲他冷冷嗤笑。

“天莲，你的梦境出现了破绽。睁开眼看看吧，你救不了任何人！”

方衡感到一阵心悸，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他看见厌殊躺在自己身侧，睁着眼睛，没有睡着，似乎一直在等他睡醒。

他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努力避免被梦境的幻术反噬。

“尊上，金魔兽挣脱我的幻术，恢复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