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让所有人目怔神夺,恍闻天裂,就连从后台走出的队友们也石化当场。
暴雨酣畅霈然地涌泻夯落,断续无常洗涤男生的眼睛,鼻翼,整个五官。
他半边身子浸在雨里,半边却执拗地留在光圈边缘。
一半是少年心性未改的倔强,另一半是坠入渊薮的沉隳。
雨水灌进衣领,冷冽入髓,寒彻脊梁,却抵不过心底衍化的芜秽。
叶羽柠在雨夜的潆洄中,一声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他眸底却横出一线冷意。
与人交锋时,眼神交织着难以言说的淡漠,既不似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让人轻易靠近。
薄情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嫌腻,少一分则寡。
他连眼角都懒得施舍,只漫不经心掠过黑雾中虚焦的影子,睫羽轻抬又倏然垂坠。
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入他心,一切纷扰均与他无关。
“活阎王今儿个发什么疯?”
“不打伞,整个人暴露在暴雨中。”
“啊啊啊,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
“快拍照,好喜欢他现在这种状态。”
暴雨夜堕落的人,耳畔充斥着无休不止的风雨声,以及女生的窃窃私语声。
可他却不以为意,自嘲般笑出了声,笑得沉沦,笑得颓丧。
叶羽柠的声音早已被潺潺雨声吞淹,最后被另一个女生拽走了。
她们都清楚阎妄的脾气,无论别人如何苦口婆心劝说,只要他不愿开口,就无人能从他的口中撬出只言片语。
无论别人如何竭力规劝,只要他心意已决,就无人能撼动他的决心。
料想他今夜定是遭逢了某种难以启齿的变故,否则怎会疯魔似的坐在暴雨中,任由自己沉溺于堕落中。
冷风自北向南呼呼席来,如泣如诉掠过他眼睫。
那头浸透雨水的银灰发在风中凌乱飘摇,混着泥土的腥涩潮气,呛得人鼻腔发酸。
颤抖的手指一遍遍划过湿透的手机屏幕,水珠在玻璃上蜿蜒成扭曲的泪痕,唯有“初九”两个字,在一片烟蒙蒙的灰意中忽闪忽闪。
此时的岑玖刚刚服下感冒药,正躺下休息。
微信界面不断弹出的语言通话请求,被她用麻木的指尖一次次右划。
微信何时加上的,她至今都没想明白,反正那人总有办法获取她的联系方式。
她清楚他想见自己,可她不允许自己再让这段禁忌关系放纵下去。
如果仅仅是担心街坊邻里的闲言碎语,或许她早就放纵自己沉疴了。
可是吗?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阻碍实在太多太多了,比喜马拉雅山还他妈高,比太平洋还他妈宽。
寝室内的其他三室友皆去操场观看演出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她正琢磨着问她们何时返回,恰好舍友在群里连续发来了几条消息,全是图片。
她手指轻颤,放大画面,雨水在镜头前交织成模糊的纱幕,但依然能看清倚靠在足球门框上的身影。
阎妄垂着头,碎发被暴雨冲刷成凌乱的银灰潮,他在用自虐式的沉默逼她过去,逼她心软,心疼他。
却也在无声控诉,控诉她的决绝,控诉他们之间注定无解的缱绻。
紧接着,一连串的消息在舍友群蹦出。
[阎妄这是怎么了?看着有点可怜。呜呜~]
[好心疼,该不会是因为女朋友吧?]
[他哪来的女朋友,谁不知道他一条绯闻也没有,除了和他们乐队的女生走得近点,你见过她和别的女生有交集吗?]
[……]
豆大的雨点重重砸在手机屏幕上,阎妄颤抖着用湿透的袖子反复擦拭,雨水却在他的动作间晕染成一片浓稠的灰雾。
电话陷入“无人接听”的死循环。
风雨呼啦啦卷起一阵狂潮,他自裤袋拽出肿胀的烟盒和受潮的打火机。
瘦劲嶙峋的手指冰冷入骨,白里蜿蜒的青筋微弱跳动。
“啪嗒!”
银质打火机的火轮轻滑,一簇蓝焰在雨雾中挣扎着烧出猩红的血痂,但很快被无情的雨水绞杀。
“啪嗒、啪嗒……”
打火机在潮湿气中发出濒死的声响,不知第几次尝试按下按钮时,滤嘴终于啃噬住一缕颤栗的冷蓝火苗。
烟头早已被雨水泡得软塌塌,火星灼烧着洇湿的烟纸,腾起一缕清苦的灰烟。
黑魔鬼。
一款不太正经的香烟,既视感狂野,香馥浓郁,感官炸弹。
据说是管家从东京隐秘的地下烟馆费尽心机搞来的限量货。
白烟翻涌间,水汽弥散成致命迷雾,风雨中忽地掺了丝雪茄尸油的焦香感。
闷雷声陡然间在云层中翻滚咆哮,声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阎妄的手死死抠着手机,雨水顺着指缝往下淌,机身滑得像条泥鳅,摔了又捞,捞了又摔。
解锁键已被雨水浸泡得迟钝,他用力按捺,一下下狠刮出白痕。
“嘟嘟嘟……”
电量红灯跳到最后10%。
他却依旧固执地重复着拨号动作,好似只要指尖不停止跳动,就能让信号穿透这场吞噬一切的狂风暴雨。
狂得没边的少年怎会听天由命,又怎会在意世俗眼光。
十五岁的野心毫无逻辑可循,二十岁的野心直接狂到骨子里。
毕竟答案在路上。
不在天上。
烟头在雨里慢吞吞燃烧,暗红色的烟灰在风中袅袅延长,如同一条蜿蜒的血线。
舒尔间,湿透的烟纸不堪重负,半截烟身无声坠入草坪,积水溅起红粼,赤焰舔亮整洼浑水。
电话在这一刻恰巧被接听,雨声悄然成为了背景音乐。
不记得这已是第几十通电话,也不清楚岑玖是因不耐烦而接听,还是其他原因。
两端寂静无声。
唯有轰隆隆的闷雷和噼里啪啦的雨声,往听筒里钻,往人耳窝撞。
冷色调的雨穿透发尾覆下时,洇浸了阎妄冷傲的眉眼。
脸色苍白的像一场白幽幽的雾霭,怀揣着直白的爱意,缠绵不休呢喃她的名字。
“初九。”
“不是叫我哥吗?妹妹来看哥哥表演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话音带着自虐式的温柔,没有质问,也没有控诉,只是一位哥哥对着妹妹委屈地讨好卖乖,曲意逢迎。
彼端的岑玖在舍友回来前,逃似的离开寝室,独自来到长廊,站在被雨水无情冲刷的窗前,静静凝望着西校区操场的方向。
恍惚间又听见十五岁那年的嘶哑蝉鸣。
少年逆着光朝她伸出手,掌心躺着颗裹着糖纸的草莓味硬糖,笑声清朗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