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投身兼职工作,努力赚取生活费。
而岑玖一如两年前一样,留在学校投身于志愿者活动。
元旦当日,海城迎来冷峭盛冬的初雪。
寝室玻璃窗上贴着2019的窗花,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雪,极目远眺,视野内白茫茫一片冷海。
世界成了模糊的灰度。
银白是唯一的底色。
寝室阒寂无人,岑玖如往年般向辅导员递了假条,于当夜留宿在外。
海城的元旦比凛江冷清太多,长街的槐树枝桠上仅仅悬着几盏丹红宫灯。
油柏路上车辙碾出的深痕交错,间杂着来路不明的靴印,似暗潮退去后遗留的贝壳,零落散乱。
呼出的气息化作冷白,在三街六巷间散作虚无,却远远不及雪糁彻骨。
岑玖寻觅至长街一隅的旧书店,古色古香的店面,门上的招牌虽字迹斑驳,却依然清晰可见——“时光旧书店”。
店主是一位聋哑人,她满腔热情地以手势向岑玖表示欢迎。
书店内弥漫着纸张与墨香的气息,岑玖在书架间悠然徘徊,手指滑过一本本书的封面。
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一本泛黄的旧书上,是关于凛江历史的书籍,封面上赫然印着“凛江往事”四个大字。
倒有些意外,小城的文化气息居然在这样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得以延续。
书店的犄角,静置着一张古朴陈旧的书桌,桌上安放一盏老式台灯。
岑玖走过去落座,热情友好的店主微笑着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她感激接过,翻开手中书页,映入眼帘的是关于凛江昔日的繁荣景象描述。
书中提到许多早已被遗忘的故事和人物,她细细阅读着,时间似一片片雪花无声落地。
再抬眸望去,窗外的雪原已将世间所有的颜色吞噬,只留下一片混沌纯净的白。
将书嵌回樟木书架,与老板简短告辞后,岑玖推门离开。
迎面撞上一股寒气瑟瑟的冷风,冰茫的汽雾糊住了眼睛。
她跌跌撞撞慢走着,走向没有终点站的漫游路,走向混沌渊薮的海湾大桥,走向海潮起落的无尽夜。
海岸线延伸向前,雪势愈发汹涌,鼓噪的车水马龙完全被呼呼的风声掩盖。
黄昏总是潮湿的,岑玖将脸颊深埋于翻飞的发丝间。
朔风砭骨,折胶堕指。
到底还是迷了眼,落了泪。
想起了某人。
海湾大桥横卧天际,她踏着虚空般的步调在灯影中游走。
忽而,桥身被LED灯带点亮,如星河坠入人间,璀璨不绝。
她吸吸鼻子,蜷在口袋中的手突然攫住一团冰冷雪粒。
寒意如电流穿透手心,却执意将雪团塑成浑圆,雕琢出四六分身的冰雪人,稚拙中透出几分倔执。
雪雕被稳稳安放在栏杆上时,手机镜头掠过江面碎金,将剔透冰晶与粼粼波光裁入同一帧画面。
草草缀上一行文案,指尖一点,朋友圈发布成功。
长桥的LED灯带渐次流转,从暖调橙黄到冷调湛蓝,为霜色天幕织就流动的绮梦。
泪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风干,脸颊只剩一片麻木的冷。
她呵着白气揉搓冻红的手指,正准备迈向更深的夜色,却在不经意间瞥见身后依偎的一对身影。
男生宽厚的黑色大衣紧紧裹着女生娇小的身体,似要将所有的温暖都传递给她。
恍惚间,脑海闪过2015年冷厉萧瑟的不眠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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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手。”阎妄剑眉微蹙,提醒她调整握烟花棒的位置。
“没关系的。”岑玖执拗地不愿改动。
“往后收一收。”阎妄见她不听劝告,只好用手指贴上她冻得通红的指尖,“想留疤是不是?”
“这点火星能奈我何?”岑玖故意将烟花棒旋成一道流火弧线,挑衅地挑向夜空。
火星不小心溅到阎妄的肩头,烫得他低声闷哼。
她竭力敛住唇畔笑意,转身时眼底已蓄满促狭的光:
“疼吗?活该,谁让你总当扫兴鬼。”
阎妄不答,只倏然执起她皓腕,将烟花棒调转方向。
火星在他们指缝间炸开,烫得岑玖惊呼着缩手,却被阎妄顺势拢进大衣口袋里。
“再乱动,明年除夕把你绑在屋里看直播。”
“你敢!”
她仰起天鹅般修长的脖颈嗔他,却在撞进他瞳中那片被焰色浸染的墨渊时,忽然噤了声。
远处传来清越的倒计时声浪,阎妄自衣袋深处拈出一支“金菊满堂”,放入她手中。
引信嗤嗤燃响的刹那,她下意识攥紧,却被他的食指勾住尾指,十指交缠如铁链扣锁。
金菊在半空中轰然炸开,十二重花瓣层层剥开,每一层都迸出红蓝交织的流星,尾焰流光溢彩,坠落至他们身交叠的影子里。
“攥紧了,这次我陪你疯。”
他用大衣前襟裹住她半边身子,将肆虐的风雪隔绝在暖融融的羊绒外。
“三——”
“二——”
岑玖的指尖被他温热的掌心包着,火星照亮他睫毛上凝结的霜。
漫天金雨倾覆的刹那,他唇齿间逸出低语,声线比流火更烫:
“说好要一起看到六十岁的烟花……这次算第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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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是场静默的雪崩,碎雪般的帧影在涡流中剥落成虚无。
呼吸间浮动着酒精的微醺,胸腔中潜伏着无名悸动,隐隐作痛,想要见到他。
上京那日,宋知娴声声呼唤的“妹妹”,以及投过来的警告眼神,都在提醒她要斩断所有绮丽的妄念。
她和阎妄只能是兄妹。
没有上限,没有下限。
没有开始,没有结束。
霓虹灯次第亮起时,高架桥顶忽然抖落一身晶莹的雪沫。
她低头查看时间,十一点五十分。
还有十分钟,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
鬼怪说,在初雪时许下的愿望都会实现。
那她许愿,她的阿妄,永远追上无尽夏的滚滚浪潮,追上永不落红的夕阳。
阿妄。
前路漫漫,无畏污泥,不避刀锋。
坦坦荡荡走过每一片荒芜。
做自己的昼恒星,不为任何人摧眉折腰。
永远自由,永远热烈。
风声过眼,朦朦胧胧的月色和雪色下,一缕散焦的视线,倏忽捕捉到一处动态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