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绺黯蓝的光线落在岑玖美得不可方物的侧颜上,给她镀了一圈阴郁的毛茸光环。
肺腑间不停进行着吸气与吐气的循环,却始终无法熨平胸臆间剧烈的起伏,每一次吞咽都沉重滞涩。
“当年我妈妈的赔偿款真有九十万吗?”
声音似乎被泪水冲散,只留下心腔空洞的回响和皮下血管的扩张。
早该问的,从宋知娴告诉她那一刻起,就该追问清楚。
经年累月,她长久占据着本不属于自己的补偿。
指尖无意识蜷曲,掐进手心的是一片潮湿的凉。
突兀的提及击碎了阎妄表面的镇定,五年前赔偿款的事情早已被他尘封于意识最晦暗的角落。
岑母与阎父的赔偿款是由劳资部门按照冰冷的公式逐项计算的,基于薪资与工龄。
由于他们没有正式领证,赔偿款被泾渭分明地分为两部分。
阎父的薪资档位比岑母高出半级,赔偿款数额多出数万元。
但这件事情只有阎妄和宋知娴知晓。
毕竟阎父和宋知娴曾经是夫妻,且涉及利益问题。
而阎妄彼时不过是个刚中考结束的少年,谈判桌上的博弈皆由宋知娴的律师代为斡旋。
赔偿款落定的那日,宋知娴叮嘱他妥善保管,他却将全部款项转交岑玖。
彼时的理由简单而残酷:
岑玖失去了双亲,孤身一人,以后需要用钱的地方甚多。
他谎称九十万全系岑母所得。
此刻听见她毫无预兆的质问,阎妄阴鸷的眼眸瞬间眯起,内心不愿去面对那个猜想,却又不得不去验证。
“是九十万。”
他吐出的字句淬着冰,斩断了所有迂回的转圜。
“你撒谎。”
她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不实,酸意瞬间从鼻腔深处攀上来,眼眶的热意渐渐漫上来。
岑玖用力吸了吸鼻子,却只觉酸胀感顺着喉管向下蔓延,连呼吸都变得黏重:
“九十万明明有叔叔的一半。”
她的嘴唇张开又合上,吐出的音节破碎沙哑,仿佛老式留声机卡顿的唱片:
“我不问,你是不是……想永远把这件事瞒下去。”
一瞬间,酸胀感在鼻腔和眼眶间架起一座透明的虹桥,隐忍的委屈、哽在喉间的歉疚、以及堆积成山的愧意,都沿着这座桥向眼眶汇聚。
幽谧的休息室内,阎妄的眼睛霎时危险地眯起,锋锐的眼刀笔直剖向门扉处那道浅色身影。
起初还存一线侥幸,以为不是母亲向岑玖泄了真相,此刻方彻悟她离开自己的因由。
三年前,岑玖因他填报与她同校志愿而愠怒,认定他不应舍弃心仪的学校。
两人大吵一架,岑玖甚至闹着要离开。
而他为了阻止她,在那夜选择了不告而别,只留下一张纸条便人间蒸发般离开了凛江。
今时回溯,方觉昔事蹊跷丛生。
岑玖怎么会仅仅因为他报考了同一所学校就决意离开?
纵使她再如何闹脾气,也不至于说出那般绝情的话。
他比谁都清楚,岑玖是多么渴望亲情,渴望爱。
除非是有人对她说了什么,否则她不会那么决绝。他们也不会分开长达两年。
重逢后她再度决然离开,缘由何在?
胸中疑云凝成灼问:
“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我当面给你解释清楚。”
此刻,整个上京陷在铺天盖地的暴雨中,人潮汹涌的体育馆内,摩肩接踵的人群将出口挤得密不透风,想要召车离开,简直如蜉蝣撼树般徒劳。
岑玖早在半小时前启动了叫车程序,可系统始终显示车辆仍在候召队列中,界面上的倒计时数字反复剐蹭着神经。
她抿了抿嘴唇,把涌到喉间的酸楚咽下去,眼眶中湿热经久不息地洄旋,连泪也恪守着她心底不肯溃堤的倔强。
“不用解释了,高中花的所有钱以及该属于你的那份,我明天都会打到你的卡上,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通话戛然而止。
岑玖切断的。
感官的酸胀化作两面棱镜,照出幻想与现实的锋利棱角。
他们没办法回到从前了。
阿妄。
云程发轫,踵事增华,欣欣向荣。
暴雨仍在冲刷着上京这座腾达阜盛的城市,而霓虹灯牌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线,恰似他们被稀释殆尽的关系。
听筒传来永无休止的占线音,阎妄的眼尾在顷刻间染上殷红。
她要与他两不相欠。
是怎样的深重委屈,才能让她说出这般断冰切雪的绝然话语?
赤红的眼睛骤然锁住门畔神色平静的宋知娴,喉间迸出笑声,笑得意味不明。
“妈,看我幸福很难吗?”
他站起身,诮讽地扯了扯唇角。
他设想过岑玖离开自己的无数个原因,以为是自己给的太少,却不料有人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在她的心脉上寸寸剮剜。
暮色自落地窗渗入,与室内橘色的灯光交织成阴郁的纱。
连心疼都成了可传染的病毒,在潮气中无声蔓生。
阎妄的视野中唯剩宋知娴裙裾那朵鸢尾刺绣。
多美的花,多锋利的刺。
当阎妄口中溢出那声“妈”时,室内所有人都震惊得膛目结舌。
无论是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还是抱着乐器的乐队成员,皆被石破天惊的转折钉在原地。
宋知娴出身于上京金字塔尖的宋氏世家。
宋氏集团作为横跨半个世纪的商业帝国,影响力早已渗透至科技、金融、地产等多个领域,构筑起一个庞大的商业版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