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了,还难受着吗?”一个疲惫轻柔的声音在正上方响起。
杜越桥双手撑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手下肉肉的不平整,一看,竟是谁人的长腿。
她认得这双腿,在似月峰的时候曾将她一脚踢下床——梦里抱着不肯放开的宝贝,原是这双肉腿。
她抱着它们睡了一天一夜。
杜越桥不敢抬头了,手还撑在腿上,昨天与腿主人对峙的种种事情趁此机会涌入脑中。
自己竟然胆大妄为到了,敢叫楚剑衣滚,还狠狠咬了她大腿……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也最令她尴尬的是,她当着楚剑衣的面说喜欢师尊。
我就当你承认你是我师尊啦。
师尊,我不想看你独自面对困难。
带我走嘛,师尊,我可喜欢你了,师尊,你对我可好了……
世界上最令人尴尬的,不是在背后捅人刀子被捉现行,而是一夜疯狂后的第二天。
疯狂表露情感后,迅速迎来冷却期,让杜越桥头脑降温,开始思考昨晚的话说得对不对,又该如何得体地面对由敌化友的楚剑衣。
人在犯囧的时候很容易被察觉,楚剑衣看出徒儿窘境,打趣道:“怎么,烧傻了?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记得的,我叫杜越桥。”杜越桥机械地从师尊腿上下来,默默退回被窝。
这副模样实在傻得可爱,呆头呆脑像只小笨狗,楚剑衣还想逗逗她,却意识到此乃人而非幼兽,遗憾放弃逗弄的想法,转而问:“你睡了一天,就灌了点汤药,烧是退了,肚子也饿了吧。”
经此一说,杜越桥才发觉自己胃空得发酸,又不好意思开口,“咕咕”一声,倒是肚子先替她向师尊作了回应。
“既然饿了,收拾收拾,为师带你下馆子去。”
听得出师尊心情颇好,杜越桥麻溜从床上爬下,换好包裹里另一套衣服,不见楚剑衣起床,不敢催促,便动作慢下来,假装忙活不停等师尊收拾。
终于等她彻底无事可忙,坐到桌前,企图用喝水垫垫肚子。
这点小心思哪瞒得过楚剑衣,她靠着床栏,迟迟未起身,一半原因是在琢磨说辞。
昨天杜越桥执着要跟她走,许是因一时的感动,且当时发烧迷糊着,神志不清,说的话不能当真。
璇玑盘指示又要前往逍遥剑派,路程遥远,路线多经险地,危险重重,哪能带着不能自保的徒儿去冒险?
可如果真将杜越桥送回桃源山,她苦寻多年、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岂不要眼睁睁看着从指尖溜走,自己也终将同楚观棋一样,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犹豫好久,楚剑衣缓缓说:“杜越桥,你可还记得,自己昨天说了什么。”
“啊,记得,都记得。”杜越桥的背绷直了,杯盏停在唇边,茶叶悠悠荡着,她明白过来师尊问话的用意,“我答应师尊的,不会变。”
“你转过来,看着我……算了,坐着吧。”
楚剑衣本想要她看着自己说真心话,又觉得会吓到她,便放弃这个念头,换了更和缓的语气:“我要问你一事,你只遵循自己本意即可,回答的结果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影响,就算你不愿意,我也照样带你去吃饭。”
视野里,杜越桥坐得更端正了,虽未正面她,却看得出她亦肃然。
楚剑衣观察着她的细微动作,郑重道:“医我之药,我已苦寻多年未能找到,其性状习惯皆不可知,而你与此物有缘之说,只是白玄占卜所得罢了……缘分之事,都是些玄乎缥缈的东西。”
她羽睫颤了颤,停好一会儿才说:“也就是,即便有你相助,我也未必能寻到那物。”
杜越桥不动,握杯的手指捏得更紧。
“按璇玑盘的指示,下一程要去到逍遥剑派,路线所经,密林流沙、荒滩戈壁,有妖兽邪修出没,艰难重重,我未必能保你平安。”
“最重要的是,生或死都是我自己的命数,与你并无关系。我此前救你,原因皆起于重明闯祸,它因我的疏忽伤你,救你,是我责任所在,并非你欠我的。”
“我于你没有恩情,不需要你回报。”楚剑衣叹了口气,自嘲般说,“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好,你应该听过外界如何论我,那些人说的,绝非空穴来风。”
说完,她也不再看杜越桥,或许是觉得自己的目光也是胁迫,或许是不愿亲眼看到杜越桥拒绝。
利害关系讲得很明白了,即使是个十岁稚子,也拎得清后果:跟着楚剑衣,百害而无一利。
楚剑衣低下头,准备听那人清醒后的拒绝。
她听到了。
但不是拒绝,而是更坚定的决心。
“师尊,既然命数说了我同你要找的东西有缘,那我当然要跟你一块去啦,而且我昨天答应过你的。”
“你昨天发烧糊涂了,说的都是胡话,可以不作数。”
“作数的!师尊,我清醒得很,说的都是真话,不骗人,现在也清醒,我没有糊涂。师尊,我愿意跟你走。”
“我说的也都是真话,你不要以为今天我们能住上房,吃好酒,便日日如此。若真跟我同往,也许明天你就在某头妖兽的肚子里。”
杜越桥没作声了。
楚剑衣以为自己终于说动她,但下一刻,那人的声音好像近了很多,“我不怕的,师尊,而且,如果带上我,你是不是就能安全一点?”
楚剑衣一愣,下意识看向她,却见杜越桥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正望着自己。那双生得惹人喜爱的眼睛,里面装着她七年前见过的坚决,没人拒绝得了,没人挽留得住。
她不忍心再与杜越桥对视,眼前人与故人何其相似,拦不住的。
楚剑衣闭上眼,无比窒息的心绪最终化成轻而悠长的叹息:“你今后若是想回桃源山了,不必告知于我,随时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