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满屋子人皆呼出一口气。
沈却紧着的眉眼恍然一松,抚干净尘灰,便迈步掌素舆朝前,“还围着此处作甚,去点上爆竹热闹热闹。”
“是了是了,得为沈二娘贺了贺!”
“新岁逢喜,乃是极佳的祥兆!”
书阁内众人风流云散,须臾便听噼啪声复响。
沈却悄移泛疼筋骨,推着她稳稳入廊。
漫漫瑞雪天降,红窗点缀,星火燎放。
廊之尽头,素舆忽而停下。
风雪一寸寸拂面,殷素未觉冷,反觉半丝热意贴来。
她似有所感般的转头。
却见身后郎君低垂身,于万声俱杂的清雪间,唤上久难听闻的小字——
“殷茹意,百病皆除。”
沈意终归只作避世虚名,瑞雪吉兆在上,要保佑你安康。
沈却盯着她半转而愣的脸,牵起些淡笑,继而不慌不忙地推着素舆步落茫茫间,寻那惊逃炸毛的雪姑。
唯剩殷素那颗心,不知何处安放。
“二娘快来瞧雪姑,毛都竖若长针呢!”
“雪姑莫逃!”
“快快,接着点上!”
远处檐下,王代含笑而立,轻挽沈顷衣袖,“原打算拜过灶神,今日便不叫他们出宅,如今依着他们胡放,只怕团圆宴未及开席,便要没了烟火呢。”
“前些日子不是言,让遇之带着二娘出宅么,我瞧对街巷尾的崇安寺,新筑抱厦已成,又逢新岁,只怕正热闹呢!便叫遇之他们过来拜了灶神,再出去玩上半刻。”
王代玉闻觉有理,忙朝前迈了一步,敞开声嗓唤:“遇之,快些带着二娘与孙娘子过来接灶神。”
腊月廿四,沈宅规规矩矩送走了灶神,而新岁除夕夜,灶神重返人间,自要热热闹闹迎回来。
灶台上立了面灶神画像,其下置满果子蜜饯,黄酒炙肉,又瞧纸马与桥横于上,香烛缭绕。
庖厨内骤然收敛安静下来,殷素纵是坐于素舆上,亦直起半面身庄重合掌。
王代玉扫了眼堂中置设与人皆已完备,忙先叩拜,而后清嗓斜立于旁,诵读祭文,“伏惟灶君,职司火德,上言天地好事,下保人间平安,今值岁序更替,灶君将架云车而返……”
恳切清声伴着叩拜点烛,井然有序而行。
沈却伏地,行三跪九叩之礼,方抬手烧了案前纸马云桥。
殷素坐立不安,低弯着身悬而空叩了五个头,才敢起身。
云雾迎风而散,沈宅上下皆一一虔诚叩拜,才结束了祭祀。
众人撤下案上摆置,分食供品,踏出庖厨之际,一个个皆扬笑声高,“灶君可要保沈宅平平安安,顺遂安泰!”
“好了好了!”王代玉捧着新绣钱囊,往殷素怀中一塞,“遇之带着二娘与孙娘子,去坊市里逛逛,顺道再买些爆竹回来,我与你阿耶,在宅中等着你们归来守岁。”
怀中之物亦沉亦软,殷素动容,眼中不免续起晶莹,却还睁大眼框着,不叫自己于新岁落珠。
她恍然忆起幽州的新年,阿耶悄塞的半袋钱两,阿娘亲做的葱油胡饼,还有她抓着阿予躲过一众家卫,混入幽州城,只为去瞧穿着戏服的高跷艺人。
那时热闹,亦如沈宅此刻般热闹,可殷素越沉入身间的热闹,便越怀念旧岁的团圆。
她痛恨孑然一身,便在此刻愈发坚定希望,李予还活着。
“沈意。”沈却低头唤她。
“出宅了,不抬头看看么?”
殷素用力不叫泪花模糊视线,她倔强抬眉,怔然间脑中呼啸隐去的热闹一起涌入。
“哇!二娘你瞧,上元街坊竟有高跷艺人!往年在颍州婢都未曾见过!”翠柳惊呼淹没于人海。
殷素那颗心亦是,愁绪已被目中所及震撼,消弭得一干二净。
街坊爆竹燃尽,唯见烟雾燎绕,而那半丈高的跷杆上立着各色戏服花脸,神色各异,自那雾中摇曳踏来,如天上神至。
两道百姓纷纷高呼,沈却瞧着人多,不免忧心殷素,掌紧素舆推去了高处。
“上次见着高跷艺人,还是四年前。”殷素挪不开眼,不由感慨。
“沈二娘从前竟也瞧过?”云裁不由惊愕。
半瞬,她方后知后觉忆起沈意旧时的营生,“二娘常在街坊,也难怪会撞上,如此撼然之境,多望几次婢都羡慕不已。”
殷素笑了笑,没吱声。
她于高台远望,视线所及随意扫至一处,忽而顿住。
身旁倏然落下句——“徐文宣。”
是沈却絮语。
殷素微怔,朝那人左处瞧去,确有一位郎君在右,她不由问:“是那金衫郎么?”
“二娘竟也认得?”
沈却推着她朝旁一步,避开挤撞人群,又言:“徐文宣年已而立,却未曾听闻其娶妻,如今新岁他竟撇下扬州,倒是稀奇。”
殷素缓靠回素舆,垂了垂眼,才晓得沈却并不认识那位女娘。
将近四五年光景,杨知微竟仍如从前,未变分毫,只是模样添了几分金贵。
她若有所思般抬目。
不是言被困扬州王府么,怎么竟与徐文宣一同来了上元,且观徐文宣之态,倒又几分小心翼翼地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