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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云中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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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素移动回目,惊愕之余,又生出几分了然。如阿耶曾经所言,陈伯做不得忠臣义士,也划不去地道小人。

她痛快大梁将灭,又痛恨晋之疆域将长。

藏盖灰氅上的掌心攥得有些生疼,可她心中泛起的恨愈深,只能将朱奇泄恨而死的怨,悉数加之如今“大唐”。

又见那郎君续道:“话说回来,吴王与左仆射入上元,刀尖上行走者,实乃那女主杨知微也。莫看徐文宣一副儒雅大义之态,实则手段凌厉,与那徐雷同流,一道欺凌弱质女流呢!”

“混账书生,空口大话辱没徐仆射!”不知谁人愤而驳斥,搁碗声哐当激烈。

须臾,肆中便骂得火热。

“小子无礼!竟敢赃污徐君名声!”

“正是正是,快些乱棒打出去,别是旁国眼红搅事的白身狗彘!”

“徐君天神似的仙人,岂容你等胡言乱语!”

沈却带着殷素避让,一碗茶还未下肚,忙沉眼脱了手自小门出。

走时,殷素忍不住回眸,竟见那掌柜娘子与郎君也露了面,唤人将其架出去破口大骂——“天杀蠢才,往后莫在咱家茶厮踏步,平白招一棍好打!”

她不由愕叹:“上元百姓对徐仆射竟如此敬重?”

“升州乃他最初所施行政令之地,如今上元繁茂状,皆是徐仆射一手尽心累力所至。”沈却解释,“不止升州,润州亦是如此。”

殷素慢慢点头,寒风铺面,她忽忆身前氅衣。

“沈却,将大氅拿去。”

身后郎君不语,只推辇走动。

她便抬臂,自绕至颈后摸索系带。

片刻,唯听一声叹息。

郎君抬指,为她松解,“莫动。”

灰白氅衣自身前拿开,霜雪簌簌铺面,殷素始觉寒。

但她尚且撑着脸面,缩手不动分毫。

只见沈却弯身,将她肩上大氅拉拢,密密遮覆其下铜青裙衫。

“若是冷,为何不披衣?”

他低问,语中不解。

殷素一噎,半晌说不出可驳之话。

所幸不远处沈宅仆僮正在寻望,可解她尬然之急,殷素忙扬目出声,“小伍他们回来了,天色玄黑,虽提灯但覆雪路滑,咱们快些归宅罢。”

沈却盯着她,忽有些想笑。

为何对着他殷素总善旁语搪塞,像是,当真怕极了他奉上真情。

可假意沈却顶得明白,从不惧自己会失分寸,陷落进去。

但见着殷素太多反应,也会叫他忽而剥离原身,尤为疑惑地冷眼旁观——若他沈却爱慕上某位娘子,便是如此骇人不堪,叫女娘唯恐避之不及么。

可无人解他之惑,且月将高悬,仆僮俱归。

夜黑雪急,一行人返还沈宅时,将近酉时三刻。

“回来啦,快着濯手用饭罢!”王代玉倚在门外展颜。

满桌吃食叫人瞧花眼,连着颍州那坛运来的老酒,也被揭了盖。

殷素直直盯着,有些眼馋。

曾经在幽州,她善与兵卫们比酒,常玩那抽草根比长短的酒戏,某日被阿耶阿娘晓得,斥了一顿,收了好些私藏美酒。

无他,幽州多产烈酒,能醉倒猛汉,殷素那时年幼,如何能戏喝?

只是后来,纵使及笄,阿耶阿娘也不叫她多沾,馋得厉害时,便央着阿予去买——李予那副乖巧模样,最得阿耶心喜,从不疑他。

王代玉瞧清殷素面色,不由失笑,“二娘也想尝尝么?这可是埋于地窖好些年的剑南春,乃我娘家名酒呢,若非撞上凤台那般祸事,本该还剩下四坛。”

“竟是家乡酒!”孙若絮亦亮了眼眸,“算起来,我已近七载未喝上过剑南春。”

沈却本坐于旁微凝眉,见孙娘子也无劝言,倒安下心,替殷素斟了半盏。

舆上殷素闻此,却不由移目,“七载?孙娘子今之芳龄廿三,竟是十六岁便离了蜀中么?”

“十六岁嫁人出蜀,三年前我才和离回了蜀中,复又辗转别国州县。”

“七娘不是言因和离才觉蜀中苦闷么?”殷素稍露惑色。

若是她,自要舒舒服服呆于蜀中,以解七载离乡之苦。

但瞧孙若絮难得语塞,半晌才补道:“我那旧夫本事全无,却心高气傲,一心念着出了山川闭塞之地,去旁国以求显达,和离后他灰头土脸归蜀,我遂另觅栖身之所。”

王代玉闻罢,不由叹息,“我瞧孙娘子医术出众,又医承长安宫里头的针科老博士,才学人貌皆佳,如何会摊上个无用丈夫,莫非是年岁尚小,被那破落郎君容貌所迷,稀里糊涂跟了去?”

孙若絮捏着酒盏笑了笑,“是有张好皮囊,可惜他不喜我,倒还纳了美妾,相互磋磨七载,如今虽孑然飘零,吾心却甚快慰。”

“此为庸夫,空有皮囊何用?是朽木粪土。”王代玉替她报不平,又不由朝殷素望去,“二娘可要记在心里头,莫耽于郎君皮色,受人坑骗。若是有了中意郎君,姑母也要好好替你掌掌眼。”

殷素将吃下半片脆藕,闻言不由一呛,抬手便干下半盏剑南春。

她咳了半晌,只谢道:“多谢姑母。”

孙若絮忍笑得辛苦,小抿酒水朝沈却望去,倒没动口舌。

可对案郎君面色淡然,闻之未有分毫反应,竟像是没听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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