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青芥对故事的热情非常强烈，这点是她决定参加剧本大赛之后发现的。在考虑写什么样的故事参赛时，第一天，她在送外卖的间隙，产生了三个灵感。完整的灵感，有人物塑造、有情节架构，有开始有结局。

一天之内，她设想了完完整整的三个故事。

无比兴奋，结束工作回到狭小的出租屋，她在那个方寸大的小地方用一支断墨飞白的黑水笔，写完了三个故事的大纲。A4大小的稿纸，写出来一沓，停笔时，手指冻着僵硬，手腕累得发酸。

再抬眼，天明大亮。

随时记录的习惯也是那时候养成的，总是有新的点子新的句子新的人物不打招呼就冒出来，有时候送餐着急，她怕那些点子句子人物转头会忘，只得嘴里念念有词个不停。碰上取餐的人，还得多说两句跟人解释一下自己脑子没毛病。

三天后，她网购了两打小本子，和手机一般大，薄薄的，塞兜里不占地方。

她写得非常快，一本本子往往用不了一周，记录的全是自她毛孔里喷射出来的想法。太多了，真的是毛孔里面喷出来的，一个接着一个，流水似的奔涌不歇。

她怀疑自己身体里住了一个世界甚至一个宇宙，那些人与非人，急不可待地要通过她到这个世界来。

比如此时，她明明只是半躺着看雨，但头脑里已经飞出来好几个人。她最中意的那一个，是站在三角梅下的民国美人，穿旗袍，三角梅一色的洋红，细细的柳叶眉，似蹙非蹙着，腕上应该有副玉镯，翠绿翠绿，贴肉塞着块虾粉色的帕。她为什么愁？情爱？不好。为学业吧。旧式的深闺小姐，渴望着新式的思想，日思夜想，想留洋，想自由。偏生动不得走不了，被束缚着。被什么束缚？森严的家教，古板的父亲，她想到反抗——

“对了，明天晚上一起出去吃个饭。”万延出声打散了咸青芥眼前的忧愁美人。

咸青芥掏出兜里的本子刷刷就写，口中问：“吃什么？”

“赵总那边安排的，应该不会差。”

赵总就是迫着她们一遍两遍三四遍改稿的资方，总不能是他想起来安排的，肯定是手底下某位圆滑世故些特别会办事的，担心真恼了万延和咸青芥，日后不好再合作，因而以一顿饭放出态度缓和关系。

万延不傻，她有的仅是那点导演和编剧的才华，可有才华算个逑，这世道年月里，拿过奥斯卡的导演都有可能找不到投资人，她又算什么……

所以这顿饭啊，不吃真不行。

咸青芥也认得清形势。

人在屋檐下，不，人在人民币下，不得不低头嘛。

再说，何必跟饭过不去呢。

她还没吃午饭。

看看手机，盛亦明大概是又忙了，聊了几句没了影。这时消息来，解释说处警。

咸青芥收好手机和纸笔，进屋找饭吃，问万延：“下午要不再弄几个人物出来？”

万延果断地应声而起，抛下这空山新雨的花花世界，痛快答她：“弄！”

也没弄多久，欣姐过来敲门，说派出所那边又打电话来，让再去做一次笔录。

咸青芥的反应和昨天一样，一阵风似的跑出门上楼，留下声音在后头追，她说：“啊呀，那我得抓紧时间洗个头发。”

万延问欣姐：“她是不是有点……太积极太期待了？”

欣姐噗呲笑，“总待在家里闷坏了吧。”

“也是，这几天一直忙，说好昨天让她玩玩放松放松也搅黄了。”万延道，“等下你跟她说，公安那边结束了出去逛逛，不用着急回来，正好趁雨停，这天也不那么热了。”

欣姐说好。

钱通见着咸青芥，由熟人而更熟的感觉，这时又多了许多的好奇。

不动声色地悄悄打量着，外在条件么，是挺不错的，带些英气的漂亮，个儿高不瘦弱，不过也实在没漂亮到不讲道理的程度，非要人产生不可理喻的执着那样。

盛亦明对眼前之人的感情，钱通能想到的形容词就是执着。有点捕风捉影的信儿，就要去找不说，更是成天拿有对象当幌子，拒绝了数不清的介绍和追求。

竟都是为了眼前的人。

钱通不大理解，就这么好呢？一想她几次进派出所的情由，倒确实很有些与众不同的。笔录做完送她出去时和她闲谈：“我听小明，盛亦明说，你跟他是高中同学？”

咸青芥点头，“准确地说，是小学、初中和高中的同学。”

难怪了，青梅竹马啊这是，那能理解感情深厚了，钱通想着，一边道：“小明说你们好多年没见了。”

咸青芥：“嗯，高中毕业后，我就离开了老家。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