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速度很快,效率高,支援人士一批批到达,短短半天时间就搭起医疗棚,没有休息站。浩浩汤汤无人休息,每个人都忙得前脚不沾后地,实在撑不住时找个空地眯一会。
湿冷的雨水砸向泥石碎屑,溅起污浑不堪的泥渍,酸臭的气味混着颗粒呼吸都困难。无人能安心休眠,休息片刻又被雨水惊醒。
一道惊雷滚下,陈颂陡然一醒。他累了两天两夜此时在门口闭眼,屋外的雨越下越大滚进陈颂身上,湿了一片。闪电惊起,在黑夜中将天划破。
雨中跑来一个人,身上披着雨衣:“快!所有还有力气的人快一起搬东西离开!这里太危险了 !可能发生二次坍塌!快点动起来!”
所有人猛然起身优先将伤员转移。雨水又湿又脏,混着山里的风,比京市的冬雪还冷。陈颂抱着怀里的少年奔跑,雨水不断滚进眼里,刺痛得睁不开眼睛。
这雨水一定很脏,沾满细菌与泥泞,陈颂把少年掩得严实了些在混乱的人群中继续奔跑。支援的队伍庞大,在黎明前完成大面积转移。
滂沱大雨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众人已精疲力竭,但无人敢停下。不少伤员的病情也更加严重。呻.吟哀嚎一片。
消防员发号施令,让已经搬离的医生就地留下照顾伤员。陈颂喘着气,有些昏头,他甩了甩头快速投入医治当中。
破晓前的至暗时刻即将过去,惶惶人心也逐渐安宁,想象中的坍塌并未到来,阵地转移也即将大功告成。
就在所有人都松一口气时,连续几道天雷轰隆而下,震得所有人肝胆俱裂,伏袭依旧的猛兽遽然展开猛烈攻击,巨石滚滚而下,惊天动地。重新搭建的棚子摇摇欲坠,所有人再次拉响一级警报。
新搭建的阵地离旧处有三公里远,周围尽是坑坑洼洼的灰土。距离坍塌中心六公里,已经是安全地带,强烈的震感还是让人恐惧。
被吓到孩子不断尖叫哭喊。陈颂抱住小女孩安抚道:“没事没事,这里砸不到了。”
医护人员维持秩序,安定人心。
长达一小时的二次坍塌终于停下,天光渐亮,雨势减小,不远处跌跌撞撞跑来一个人,有气无力地喊叫:“还有没有人!还有没有人快去支援!101区和120区的被埋了!!!快来人!!!”
陈颂闻声心下一震,掀开帘子冲了出去:“在哪?快带我去!”
医护人员分开两拨,少部分人留在阵地医治,剩下全部前线支援。
陈颂赶到的时候,安许生已经被抬了出来。
安许生的白大褂被血浸染得无一处洁白,他的双手折进胃部,弯曲的肠子和内脏漏了出来,一只脚断裂,白骨混在血肉里滴答挂着血珠。
安许生的脸惨白,没有一丝痛苦的神情,只是挂着血。嘴角带着浅浅的,释怀的笑意。
恶寒让陈颂想吐,双腿一软跪在安许生的跟前,血腥味呛得他热泪直下。雨水顺着泪水模糊视线,心脏骤裂般得疼痛着,他每呼吸一下都疼得彻骨。浑浊的雨水混着颗粒滚进呼吸管,割裂着血肉。
附近赶到的医护人员都是做过手术的人,做过专业的克服训练,但见到这样的场景时还是忍不住纷纷吐了。
远处呼救的声音来不及让陈颂伤痛,安许生被盖上白布从陈颂眼前抬走,陈颂在原地低声哽咽片刻重新站起身投入到救援当中......
二次坍塌来势汹汹比第一次还惨重,夺走一批医护人员和救援大队的生命。恶劣的形式无疑是雪上加霜。支援大队的气氛凝结到极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雨停了。
乌云压迫山头,大雾四起,雾霾灰蒙一片,给人一种神秘的诡谲感。
陈颂的头越来越沉重,好几日都没怎么进食,吞进身体里的都是污浊的雨水,胃里时时绞痛。他晕倒过一次,睡了不到半小时又起来救援,不敢耽误一刻,只怕一刻都会葬送一条能够挽救的生命。
二次坍塌导致山的背面滚下很多巨石,堵住新一批救援队的道路,人手紧缺,陈颂也加入消防员的救援队伍中,清白的双手被石头割裂,泡在水里肿大发炎。
时间紧凑,他无暇顾及,随意用绷带缠绕几圈继续搬石块。陈颂的耳边忽而响起“嗡嗡”的声音,他喘着气坐在地上休息,以为是耳鸣。
那嗡嗡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出现在头顶上空,雾霾缭绕,陈颂抬头什么也看不见。
那声音像是直升机,盘旋在上空,好像只有一辆,听声音在远处医疗棚降落。陈颂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救援队终于到了。
由直升机卷起的风将厚重的雾霾吹散,远远望去依稀能看见直升机停稳后有许多黑色人影跑了下来。
一瞬的松懈让坐在地上的陈颂闭上双眼昏睡过去。迷迷糊糊间陈颂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那声音陌生又熟悉。
“陈颂——!”
近在耳边的那声高喊惊醒陈颂,猝然睁开双眼,心脏剧烈跳动。昏沉的大脑渐渐清醒,山风拂过脸颊,眼前的一切清晰起来。
尘雾淡去,断崖之后夕阳正燃烧最后的火焰向下缓缓沉去。新鲜的空气吸入肺腑,心旷神怡。
陈颂在山体崩塌最偏远处,抓住一旁的碎岩慢慢起身。还没站稳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了过去,撞进一个温热汹涌的怀抱中。
映入眼帘的是许多日夜里那条银晃晃如新月的项链,项链上坠着他亲手打造的戒指。熟悉的木质香如奔涌的浪花将他包裹,清冽又沉寂,顷刻间勾起许多回忆。
“陈颂......”头顶落下嘶哑的哽咽,一滴热泪坠下,烫在陈颂冰冷的脸上,“陈颂......”
他低声呢喃,像失而复得一样罕世珍宝般。陈颂的手贴在他胸前,强烈跳动的心脏隔着单薄的衬衫传递滚烫的温度,像一股电流灼烧手心,那电流穿透手心酥酥麻麻扩散全身。
陈颂不禁蜷缩手指,片刻后又跟好奇似的摊平贴在衬衫上感受着那跳动的心脏。
浑浑噩噩亲眼见证生与死太过仓促的他,如行尸走肉般渡过这几日,这热烈至诚的心似乎是暗境中唯一的生机。
“顾......”陈颂条件反射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墨......”
他的声音细弱无声,顾行决还是听见了。
顾行决松开陈颂,全身上下检查着。陈颂的白大褂上沾满泥泞和血渍,污秽不堪,从头到脚都潮湿,原本那双皎洁如白玉的手被绷带随意缠绕着,渗着干涸的枯血。
顾行决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生怕疼着他:“很疼。我们去看医生。走。”
他拉起陈颂,陈颂站着没动,灰色的眼眸里亮着夕阳残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