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沃西亚,你真把我当成自己的小孩了?”
视线交错的一霎,我顿时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他今天的表现古怪极了。
苏丹阔坐在长塌,唇角不笑而上扬,微微颔首压低了视线。
这个角度能更加清晰地看到他额上的青筋隆起,随脉搏轻微地跳动着,似乎有某种激烈的情绪逐步攀升占领了理智的高地。
不知不觉之间,我的掌心渗出了薄汗,脱口而出的“宝宝”被那副凶光毕露的眼神噎在了喉咙里。
“刚刚说错了。尊贵的苏丹,我自然视你为王啊……”
我心下慌得发麻。搞不懂他怎么突然整这么一死出?莫非苏丹还在耿耿于怀我替代了他的亲妈?或者说,是想借题发挥点儿什么?
“就这样吗?”苏丹不悦地抚着下颚,俨然不相信我的说辞。眸光闪烁,欲言又止。
但看着我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的样子,他最终没再追问下去,扫兴至极地摆了下手,“好吧,哈沃西亚。今天就先算了。”
他这么说着,我却总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苏丹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那眼神像饿着肚子的人意欲乞讨却耻于开口。真是难懂,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但他始终不明确表态,我只能胡思乱想,直到走出宫殿大门的瞬间仍旧无法轻松起来。
烦躁感如影随形,仿佛仍旧被苏丹身上灼热的、浓稠的气息覆盖着,像呼吸到了温泉的水蒸汽,肺腑闷得发热。
我仔细地思索令人神魂不安的源头,不像帝王的威压,不像上位者的猜忌、疑虑……那些情感是更为锐利的荆棘,能够顷刻刺伤我,唤醒我的警戒。
所以,苏丹到底怎么了?
这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另一头又出了件大事,关押海塞姆的监狱失火了。
尽管侍卫们没有找到海塞姆的遗体,但谁都清楚,如此一场滔天的火势中,他大概已在那幢黄金熔炉里煅烧成了无数焦炭中的一个。
坊间巷里流传起谣言。新的苏丹烧死了自己的父亲,因为他不想背负弑父的骂名,所以故意伪善地、将这一切营造成意外……
诅咒到头来还是被诡异地圆上了。
苏丹听到那些传闻,气得险些堕落。还好我未雨绸缪,提前赶到他面前极力顺着他的心情安抚。
得罪苏丹很容易,哄他却很难。我劝谏到口干舌燥,才让他眉目间的乌云破开一道晴光,松口决定不犯杀戒。
“没关系,随他们怎么说。”苏丹面带无所谓的笑容,但粗粝的喘息说明他在意得要命。
他不住地转动着手指关节处的红宝石戒指,像是想说服自己而不得,一遍遍地和我说:“至少我知道我是清醒的。你看,哈沃西亚,魔戒没有侵染我。 ”
由此,苏丹得出结论,“我必然克服了一切。”
我根本不敢出声,怕多嘴一句真相就被戳穿。
“反抗命运”带来的成就感很可能是支撑苏丹做个明君的信念之一,毕竟他到现在还那么理智。
这个发现使我加倍担忧起来,如果哪天他察觉了赝品的端倪,会不会彻底自暴自弃……
要命啊。再这么疑神疑鬼下去,我也快被折磨成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女孩了。
和苏丹共处一国真是危险。
我对未来很没有把握,人一旦陷入这种境地就容易变得迷信。所以我又重新操持起了过去常干的业务,去神殿祈福。
这天临行前,苏丹孝心大发,意外地没有阻挠我,也没再发表什么“我和伊曼幽会论”,甚至沉吟了片刻,一改常态积极地和我送别。
他亲手挂了一只金水壶在卧徳丽肩上,又贴心地挪蹭过来嘱咐我,“路上小心……我晚一些带人接你好吗,哈沃西亚?”
我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点儿年少时的影子,鬼使神差地放下心,相信了他。
浑然不知将要发生什么,我还在想着,前段时间苏丹的种种反常只是不适应新的变化,想向我汲取一些心灵的安宁吧。
人的习惯是于一朝一夕刻入骨子里的。以前,达玛拉就隐秘地需要着我,在偷窥被捉到之后又快速移开视线。注视是他最不动声色的依赖。
我太大意了。
到了神殿广场,烈日高悬,这里一如往常,酷暑难耐。伊曼正在为平民布道,远远望去,他的身形似乎有些摇晃。
那不是错觉。刚走近他,就看见那道洁白的影子倒伏在圣坛边缘。
我的距离恰好来得及搀扶住他。伊曼已经没有任何反对的余力,柔软地靠在我的肩膀,头低垂着,沉沉地压在我的头顶。
快支撑不住时,终于有人围上来搭了一把手,又有人火急火燎地去请医生——祭司们也看医生,多稀奇。
“应该是中暑了。”一名女祭司见怪不怪,夏季的神殿广场就是一片大烙铁,中暑的多发地。
我想起卧徳丽带了一壶水,顺手喂伊曼喝了。他注意力涣散,乖巧得不行,任凭我给什么就喝什么。
就是苏丹派来的随队侍卫看见我把水送给伊曼以后,表情有点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