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安!”萧羽杉插话,“你若真为了苍生,就不能纵容他——”
沈清安抬手制止,声音轻得像在自语:“我十岁那年,父皇带着我去滦州巡视。那时河堤刚修好,父皇指着堤坝对我说‘清安,治天下如治水,堵不如疏’。”
他抬头看着窗外,继续轻声说:“可这些年...朝廷堵了多少民怨?”
萧羽杉与花千岁都没有接话,沈清安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要那个位置,不是为了当明君,而是要把那些见不得光的脓疮,一个个挑干净。”
萧羽杉怔住:“所以你默许他...”
“我没默许。”沈清安摇了摇头,“但千岁说得对,有些事、有些时候,总要有人做恶人。”
他转向花千岁,喉结滚动,“但是千岁,你要记住,我要的是刮骨疗毒,不是饮鸩止渴。”
花千岁微微屈膝行礼:“清安你放心,我——”
他看着沈清安的眼睛,语气轻的令人头皮发麻:“有、分、寸。”
巳时初,宸阳殿内龙涎香裹着淡淡的墨香,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五皇子沈清珏已经在殿内跪了半个时辰了,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腰背僵硬如铁,膝盖早已没有知觉,但他丝毫不敢动。
沈明堂坐在高座上,始终头也不抬的批阅着奏折,太监宫人们纷纷低着头,殿内静得可怕。
这样的氛围维持了许久,沈明堂终于缓缓开口道:“都退下。”他的声音微哑,并且依然没有抬头。
宫人们屏息退出,当老太监将殿门关上时,沈明堂这才抬头,他抓起案上坞州刺史今晨上报的人员伤亡实况扔向沈清安的膝盖旁边:“睁开你的眼看看!!这就是你手底下人干的好事!!”
沈清珏瞄了一眼竹简上密密麻麻的人名,随即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父皇明鉴!这必是有人栽赃——”
沈明堂打断:“栽赃?!这顶多是有人让堤坝提前坍塌而已!!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江南漕运里面的勾当?!滦州是,坞州亦是!!”
沈清珏:“父、父皇…”
沈明堂:“四年前为了给你留脸面,滦州的事朕替你压了,如今你竟变本加厉!江南百姓的命在你眼里还不如一把龙椅?!你是要让这江南万民给你争储位陪葬吗?!?!”
沈清珏声音颤抖:“父皇!儿臣知错…儿臣…”他的额头死死抵着地面,冷汗顺着鼻尖滴落。
只见他喉结滚动了几下,缓缓直起腰来,眼底竟泛起一丝决绝的红:“儿臣...认罚。”
“认罚?你倒说说,如何罚?!”
“江南漕运的烂账,儿臣认。”他指甲抠进掌心,“但堤坝坍塌定然是有人刻意使然!还请父皇彻查!”
他抬起眸的瞬间,一滴汗从额角滑下,“为弥补过失,儿臣愿亲赴坞州治水救灾!”
“准!”沈明堂突然抓起他早就拟好的诏书掷到沈清珏怀里,“即日起,你以钦差身份督办赈灾。记住——”
帝王气的眼睛微微眯着,眼睑不自觉地抖动,“若再死一个百姓,朕就让你那些心腹统统去填堰口!”
“儿臣——遵旨。”
沈清珏离宫后,殿内骤然空寂下来。沈明堂独自坐在龙椅上,指节抵着眉心,久久未动。
半晌,他缓缓深呼吸一口,声音沙哑地对身旁的老太监道:“去把老二叫来。”
老太监躬身:“嗻。”
沈清安府中此刻安静的落针可闻,萧羽杉抱臂倚在书架旁,眸色晦暗不明。沈清安垂眸盯着案上茶盏,茶已凉透,水面映着他微皱的眉头。
花千岁斜倚窗边,指尖轻轻拨弄着一枚玉棋子,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沉寂:“我猜…”
他笑吟吟的看向沈清安:“你父皇会召见你。”
沈清安眼睫未抬,只微微侧眸:“何出此言?”
“猜的。”
花千岁唇角噙笑,语气轻飘飘的:“猜的。”
萧羽杉冷哼一声:“猜也得有凭据。”
花千岁指尖一顿,棋子“嗒”地落在棋盘上,他抬眼,笑意更深:“没有凭据,我偏要这么猜。”
沈清安这才抬头,目光沉沉的看着花千岁:“千岁,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花千岁与他对视片刻,忽而敛了笑意,声音低柔却不容置疑:“清安,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安全。”
萧羽杉一把扣住花千岁的手腕:“你把话说清楚!”
沈清安和萧羽杉二人此刻皆头皮发麻,两人交换了一个惊悸的眼神,额角都沁出冷汗。他们既怕花千岁背着他们另设棋局,更怕坞州这见不得光的勾当被人掀了出来。
花千岁却不紧不慢:“清安,你不用怕,坞州此事是浮生阁动的手,我亲自下的令。”他忽然倾身,“就算天塌了,陛下也只会拿我开刀,与你无关。”
“你——”沈清安喉结滚动。
“毕竟...”花千岁轻拍沈清安紧绷的手背,“陛下最疼儿子了,不是吗?”
花千岁确实是有自己的棋局的,他这个疯子,他就是想看看倘若他当真把天捅个窟窿,沈明堂究竟是会降罪于他,还是会念在对花太空的情分以及对二人的愧疚而护住他。花千岁的这句话其实是在说他自己,毕竟…他也是沈明堂的儿子。
萧羽杉突然拽住花千岁的前襟:“少卖关子!陛下若真怀疑到...”
“怀疑又如何?”花千岁轻笑,“证据早化成灰了。”他忽然压低嗓音,“况且…”
沈清安一把按住萧羽杉的手:“况且什么?”
花千岁不紧不慢的说:况且他一定会知道这件事背后有党争阴谋,换言之,他一定会怀疑你。”
萧羽杉:“为什么?”
花千岁:“你们真的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沈清安:“千岁,把话说清楚,我不喜欢你这样。”
花千岁叹息着摇头:“你们之前做的——”
花千岁的话未说完,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殿下,宫里来人传话,说陛下急召。”
沈清安和萧羽杉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花千岁,他轻轻一笑:“去吧清安,答案在...”指尖轻点皇宫方向,“你父皇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