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繁城,华灯异彩,一缕轻绵云悠悠,纵使晚风吹拂飘摇自身,于渺然间落入永不可相交的地平线。
雾蒙的月下,一座坐落于杭州的古典别野内。坐在奶白色桌前的黑发少女眉眼轻垂,在靠椅上缩成团,单手环抱双腿,目光放远,望着桌上,零散杂乱的报告单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发呆。
一种漠然的,惆怅的情绪,使她茫然的好会儿。
她不耐烦的把头埋进腿间,似是又有些痴恋,又一次拿起手机,头靠在腿上侧看手机屏上的内容。
沫老师:小落啊,昨天叫你写的论文,记得写。
沫老师:最近事多,可能要多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江落棠,望着自己大学专业老师沫千朝,发来的消息迟疑许久,才发出一声长叹。
那能不辛苦吗?
中医专业大把活都是自己干,一,如今国内各大学专业人数来看。
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和法学等专业人数高达几万至十几万人,是如今的热门专业。
她学的中医学专业,这几年都成冷馒头一个了。
算上她,这届才只有17人,专业老师才三人。
照这情况下去,每天有做不完的报告,她迟早有一天得熬夜熬猝死!
江落棠,虽知沫千朝,作为一名老师,对自己学生的用心良苦。
但……
这装“真心”的池子,似乎早溢出了大半。
挺好的,都挺好的,这“真心”你要不要拿回去?一个麻袋都装不下,我反倒要被装死了。
江落棠怨气沉沉放下手机,强撑意识在凌晨前把一半先写完,剩下的一半报告内容,明天再写。
大学门口对着的家名为[浮汐]的甜品店内。
彩瓷片拼成的玻璃窗射下四月温光。江落棠,和从小到大的玩伴逢思余坐在靠窗位。
江洛棠已在身后的藤椅上,手中银勺搅动拿铁拉花的漩涡,袖口缠枝莲暗纹,与杯沿晃动的焦糖色窃然私语。
“尝尝这个,他们店的新品,抹茶慕斯里加了脆巧克力。”逢思余,推过银色小蝶,袖口处,还残留着抹铅笔灰,像特意保留的写生痕迹,“明天西湖美术馆有晨雾展,我预约了北山街的最佳观光点位,你来吗?”
江落棠用叉尖戳破慕斯上的一层金箔,爆破的茶绿香裹着碎金在舌尖化开,“嗯?又要用你的水彩绑架晨曦去?”她想起上次陪对方在山间写生时。
逢思余半跪在露水未干的台阶上作画,颜料盒中的几十种幻彩都不及他眼底的半妖美景夺目。
“5:40分左右的雾气最会骗人。”她随手翻出平板上的某张速写——中央的苏提拱桥正被晨雾笼入身怀,半染成黄桃罐头中的橙黄。
逢思余:“你若穿前些天买的那件云白素色旗袍来,我就分你限时特供的梅雪糕。”
江落棠倒也爽快:“行啊。”
手中的拿铁杯依旧冒着些热气,江落棠看着白色花纹融入漩涡里,忽然觉得7:14的阳光就该裁成画纸尺寸。
逢思余壮似无聊开口:“说起来,八岁时我就跟着我爸去法国巴黎学艺术。”
“我记得在巴黎15区巴斯德大道63号那里是家甜品店,叫什么我忘了。”
“当初我和我爸在这家店斜对面的巴斯德住宅住过。其实我还挺喜欢他们的招牌甜品'黑芝麻歌剧院蛋糕’挺好吃的。”
江落棠语气玩味:“要不我哪天去巴黎也去这家店尝一下?”
逢思余做出一个“随你”的动作。
江落棠”起身去往洗手间。
逢思余安静的坐在椅上,心想:不管多少年,她的性子也没变多少,直言直语,看淡世俗。
逢思余沉闷的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江落棠的那年。
那年逢思余十三,她刚回国一年,爸妈离婚暑去也已有半年。
寒冬腊月,琴房暖气和沉闷的钢琴声交错在一起,细声甚至有些颤音。逢思余被塞进墨绿色天鹅绒琴垫时,忽然听见厅中有开门声。
她推开琴房门往外望,他的母亲身上凝着chaneln·5香水的味——那位穿貂女人,正用爱马仕丝巾缠紧另一位旗袍美人的手腕。
她识得那个美人,母亲逢无忧的闺蜜江晚若阿姨。
“我的女儿得有玩伴,我需要一个完美的识大体的人和我女儿玩,以防被外人带坏。晚若,你的女儿虽说话不讨喜,但也不错。你丈夫的公司最近是陷入低谷期……”有着老旧思想的控制狂母亲不容反对的决定。
江落棠甩开云白软缎旗袍上的雪粒,十三岁已懂得以绣包银滚边当武器。
小女孩走到她身边,呼的将冻红的指尖抵在他锁骨上:“你妈妈给你缝了拉链?”目光如手术刀剖开她的后颈——那的确有深紫掐痕从衣里探出头,像挣扎要跃出雪地的蝴蝶垂死于一刻。
洛可可式风格的别野大厅里,江落棠“截断”贵妇人的红茶香气,指尖按在逢思余抽搐的右手上,与逢母对峙:“您有听见过吗?她的每个琴键都在哭诉谋杀。”
江晚若腕间的翠色玉镯磕出清冷声响。他凝视茶烟中目光锋利的女儿,那些年刻在鼓里的名门教养,正与她身为母亲的本性撕扯。
想起自己丈夫公司最近的危机,将自己女儿扯到身边。
她将女儿拉到远些的地轻声道出:“你真当她看不见那琴上的血?她不过是怕笼中鸟清醒后,会啄碎自己的面子罢了。”
她顿了下,握紧女儿冻的通红的手。
“别忘了,下月初还要同席听音曲,你总不愿让那些嘴碎的太太们悄悄指着你说,也指着我们家的面子说——江家女儿只是会撕咬的雪貂吧?”
江落棠随手从旁抽出指假花,又插回瓶中,眼中凝冰:“真正的尊重,是她们用规矩碾碎她们的骄傲。”身旁的香炉正吞吐着百年望族秘而不宣的生存法则。
江晚若,坐回逢无忧身旁,声音轻得像丝线:“落棠冒失点评思余琴艺,实在该罚抄五遍家训。”
江晚若为她倒茶边自顾自说:“孩子们总以为掀翻棋盘则为胜,却不知棋局散了,棋子也便被收入不见光的棋盒中。”
江落棠抱臂与逢思余站一块儿。
江晚若话一转,望着远处的两个小女孩:“但……前日拍卖会的那件贵物,不正教会我们——再锋利的器物,也得向岁月低头?”
屋内恰巧的钟声,将逢思余藏进阴影里。
江落棠很快便从洗手间走出。
她重新坐回藤椅上,白皙的手把白瓷杯握起送入唇前,红润的唇轻沾杯沿,略微喝了口,呼出的暖热形成层迷雾。
逢思余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上。
“这几天怎么喝那么多咖啡?”
江落棠:“最近熬夜多些,和些咖啡提提神。”
逢思余嘟起嘴,似是不满:“又去写那些报告啊?”
“你之前不还跟我聊着,咖啡喝多了对身体不大好,还说什么,短期内会失眠和肠胃不适?”
江落棠常常时而觉得,她到同个老妈子罗罗嗦嗦的,和谁都能唠嗑上一两句的那种社交牛逼症。
江落棠无奈眉头:“行,我尽量少喝,毕竟就这一段时间喝些。”
逢思余这才笑着点头。
江落棠:“行了,我得回教室接着理报告先。”
逢思余:“那明天西湖北山街入口见,就我们常走的那!”
江落棠轻“嗯”声,起身离开。
琉璃窗滤过暖阳的圈圈光晕,将江落棠旗袍下摆上的金丝云纹拓在瓷砖地面。
沫千朝的白大褂襟口处别着银杏妆的全息投影仪,腕间智能表盘正烁着《千金方》的电子版。她将冰裂纹茶盏推向乌木茶几,身后的全息屏映出,雷峰塔屹立的实时影像:“近些年,国内许多大学撤销中医硕博点和中医学专业,我总觉得雷峰塔的铜铃声,整夜在我的梦中响。”
“世人总笑着我们守着活字印刷术,却偏要蘸金粉写金文。”江落棠回着。
她用指尖抚过茶木杯下压的《本草纲目》,玻璃窗里的中草药标本与窗外无人机投递的包裹无声电影对望。
沫千朝忽用激光笔点像墙上的《西湖本草图志》,全息投影中变为了灵隐寺。
沫千朝:“上周实践课,有四个学生把脉枕认成了午睡的抱枕——倒是你,几天前在灵隐寺用桂花入药和发布流行曲的视频平台涨了有10万的关注度。”
“也不过是把《饮膳正要》谱成了流行曲。”江落棠的绸制团扇遮住面容讥诮,扇面,苏绣被全息投影覆盖,化作跳动的流量数据柱,经散了三潭印月的袅袅虚影。
浸透住窗棂上悬着的艾草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