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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昨夜银针渡山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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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却拼死抓住岩缝里一截树根——那上面缠着杨春桃偷偷系的红绳,正是小丫头说要送给"凶医生姐姐"的平安符。

不知是上天眷顾,江落棠找到了一个山洞立马带着小姑娘钻了进去。

江落棠用美工刀削断洞口的藤蔓时,杨春桃正用贵州方言虚弱的哼着走调的山歌。

她扯开急救包的动作比平时门诊粗暴十倍,酒精棉球按上女孩膝盖伤口时却轻得像羽毛。

"吞了。"江落棠捏着最后两片布洛芬,"敢吐出来就把你扔出去喂野猪。"杨春桃突然抓住她渗血的手腕,在掌心画了朵歪扭的山菊花。

洞外雷声碾过山脊时,江落棠把女孩的脑袋按在肩窝。

她数着雨点击打岩石的节奏,突然想起沫千朝教的穴位按摩法,指尖悄悄按上春桃后颈的风府穴。

江落棠用牙撕开最后半包葡萄糖粉。

杨春桃蜷在她怀里打摆子,山洞深处传来窸窣响动。她摸到块棱角分明的石头,突然想起沫千朝教的穴位按压法。

"听着。"她捏住杨春桃下巴强迫对视,"等会要是有东西扑过来,你就往它眼睛上……"话没说完,洞口闪过晃动的光束。

"江医生!"林学长的声音带着哭腔,"定位器显示你们在野猪窝..."

"闭嘴!"江落棠抄起石头,"先扔个火把进来!"她感觉到杨春桃在憋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比高烧病人还厉害。

江落棠把春桃推向来人,左手腕骨仿佛卡进碎纸机,钢齿绞着神经突突狂跳,皮肤紫红肿胀成发酵面团,皮下似有烙铁滋滋作响,冷汗浸透的白皙皮肤下每根神经都在尖叫。

冲得她脑子发晕。

"准备葡萄糖和破伤风疫苗。"她扶着岩壁起身的瞬间,那件浸透泥水的苏绣白大褂,在晨光中绽开满地忍冬花。

今日06:00 。

沫千朝掀开帐篷帘子,江落棠正在给杨春桃脚踝涂药。

晨光穿透她散乱的发丝,昨夜卡在岩缝里的木簪此刻歪斜地别着朵蔫巴巴的野山菊。

"烧退了吗?"沫千朝递上姜茶,突然发现江落棠白大褂下藏着渗血的绷带。

"死不了。"江落棠拍开她检查的手,"倒是你,直播设备修好没有?今天要教村民认防风草..."

帐篷外忽然传来喧哗。

王悦举着幅炭笔速写闯进来,画上正是江落棠抱着春桃蜷缩山洞的模样,标题潦草地写着:《女娲补天漏》。

"送你当诊金。"疯丫头把画往病床上一拍,"下次进山记得带我。"她突然掀开江落棠的裤脚,"伤口感染会烂到骨头的哦大姐姐~"

杨春桃忽然比划起复杂手语,江落棠翻译道:"她说昨晚山洞里其实看到野猪了,但是我挡在前面的时候,比山里供奉的山神还凶。"

江落棠的眼中闪过寒光:"今晚的药量加倍。"

她转身时,那朵野山菊悄然落在杨春桃枕边。

天还没亮透,杨老汉就蹲在医疗站外的老槐树下。

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衫被露水打湿成深褐色,枯枝似的手指正把三个鸡蛋从棉袄内袋摸到布兜,又从布兜塞回裤腰——鸡蛋壳上沾着干结的鸡粪,他拿衣袖擦了十七遍也没擦净。

"杨伯,江医生昨夜抢救到三点..."林学长掀开帐篷帘子时,老汉慌得把鸡蛋藏到背后。补丁缝的裤腰突然崩线,两枚鸡蛋滚进泥地里,剩下一枚在掌心裂开细缝,蛋清混着草屑黏糊糊淌到指缝。

老汉突然跪下来捡蛋壳,花白脑袋几乎磕到帐篷支架:"给娃娃们补身子的..."他哆嗦着掏出油纸包,里面是晒成黑褐色的野山菊,"桃丫说江大夫喜欢这个..."

江落棠掀开隔帘时,老汉正用舌头舔蛋壳裂缝。晨光漏进帐篷,照亮他脚上豁口的解放鞋——左脚大脚趾从破洞里钻出来,指甲缝里还嵌着春桃出事那天的红泥。

"您坐。"江落棠拖过输液椅。

"使不得使不得!"老汉差点打翻搪瓷缸,滚水溅在袖口磨亮的铜扣上。他从外套内层抽出条红布包,二十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摊在诊疗台上,"桃丫的诊金……"

帐篷外传来鸡鸣,老汉猛地缩回生满冻疮的手。那是他家唯一的下蛋母鸡,去年老伴咽气时都没舍得杀。

江落棠的镊子悬在半空。

她认出红布是贵州山区嫁女儿用的喜帕,边缘还留着鼠咬的破洞。

老汉耳根涨得通红,低头盯着自己脚趾:"上回……上回说城里大夫都是骗钱的浑话……"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黑黄的指甲掐进掌心。春桃偷偷塞在江落棠药箱底层的素描纸滑落在地——画上是爷爷佝偻着背在玉米地捡穗,标题歪歪扭扭写着山神爷爷。

"鸡蛋您带回去。"江落棠把碎蛋壳包进处方笺,"春桃需要营养。"她的听诊器碰到老汉手腕,皮下血管在皱缩的皮肤下突突直跳。

老汉突然抓住她白大褂袖口,眼泪砸在苏绣忍冬藤上:"桃丫娘走的时候...都没人肯背她过河..."他袖管滑落露出手臂的烫疤,是去年寒冬烤火时栽进炭盆留下的。

晨雾被阳光刺破时,老汉的布鞋声渐渐消失在石板路尽头。

诊疗台上留着三个沾泥的鸡蛋,野山菊插在葡萄糖瓶里,二十块钱压在书下面每一张都熨得平平整整。

江落棠走到帐篷外点燃艾草,青烟掠过晾衣绳上飘荡的染血绷带。

百米外的田埂上,老汉正把摔碎的鸡蛋黄抹在玉米叶上,喂那只瘸腿的老母鸡。

江落棠把二十块钱夹进杨春桃的作业本,托村支书说是"优秀病患家属奖金"。

染血便签纸上印着扶贫办红头文件格式:"杨春桃同志积极配合治疗,特此表彰",底下小字标注奖金不得用于购买鸡蛋。

田埂上的老汉用布满茧的手拿着那二十块额头叠起皱纹,黑黝黝的脸堆起笑容。

医用酒精在搪瓷盘里晃出半轮血月,江落棠的银针悬在男孩颈间红绳上,忽听得铁饭盒撞上门框的闷响。

送饭的孙大娘扯着靛蓝布围裙抹泪:"作孽哟,是疯老九从阎王手里抢的人。那老货背着娃蹚过滚石滩,后背叫山洪啃得见了骨..."

沫千朝手里的艾绒突然爆出火星。

她想起暴雨那夜巡诊,曾撞见疯老九跪在乱葬岗烧纸钱。火堆里浮着半张泛黄的婴孩肚兜,绣着歪歪扭扭的"长命百岁",针脚与她白大褂内袋里那朵野姜花标本如出一辙。

"他孙女十年前溺在盘龙潭。"孙大娘捞酸汤鱼的手在发抖,油星溅在江落棠的听诊器上,"那天疯老九在乡里赌钱,捞上来时囡囡手里攥着要送他的野姜花——就是你们采药那处崖头开的..."

医疗站的塑料帘突然被山风掀起,男孩颈间玉坠滑出衣领。

江落棠瞳孔里倒映着残缺的"九"字——正是沫千朝黎明时分在坟茔深处拾到的那枚。血沁的裂纹里嵌着水藻般的絮状物,像极了她今晨在疯老九溃烂伤口里清创时取出的河沙。

"《地藏经》说无间地狱里尽是生前见死不救之人。"沫千朝忽然用镊子夹起玉坠,在酒精灯上灼烧,"你说这疯老汉,算不算把自己炼成了渡河灯?"

江落棠的银针刺入男孩人中穴,腕间木镯撞出清脆声响。那是杨春桃用后山雷击木雕的,刻着歪斜的"平安"符。

昨夜清创时,她在疯老九溃烂的脊背上看见同样的符文——用烙铁烫在血肉里的,翻卷的皮肉间还嵌着野姜花干枯的瓣。

"几年前我导师在汶川救灾。"她突然扯断缝合线,"有个赌徒为救别人孩子压断双腿,临终前求我们在断肢上纹朵野姜花。"手术刀映出她眼底血丝,"他女儿叫小九,九岁生日那天被余震埋在少年宫。"

金色光辉漫进帐篷时,沫千朝掀开疯老九栖身的草垛。

阳光漏过破棉袄的窟窿,照见溃烂伤口里新生的肉芽。

老人蜷缩成胎儿的姿势,怀里紧抱的陶罐里泡着发黑的野姜花,花瓣间浮沉着那枚消失的玉坠。

"因果渡人,人亦渡因果。"她将抗生素混着符水注入针管,"江医生,你猜这针下去,渡的是他,还是你我?"

山风掠过晾晒的染血绷带,那些暗红痕迹在光下蜿蜒成河。

盘龙潭深处,十年前沉没的野姜花种子正在淤泥里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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