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起了一阵风，院外梅花倏然飘落指尖，夜无冥恍然回神。

分明不是梅花时节，只因缥缈山的这一处终年冷寂。

情景重叠间，跨越了夜无冥的前世，而如今的他带着多年后的记忆与神魂回到了当年还在缥缈山的时候。半天前，他从梦中醒来就发现他已经不在碎魂台，当看到他自己镜中的样子他才惊讶发现自己回到了年少的时候。他左思右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怎么也没想通，看着外面的梅花如火，他才不经意陷入了对从前的回忆，想起了当初初入缥缈山和与梅清寒的相遇。

夜无冥拿着扫帚渡着到梅清寒窗外，室内的梅清寒正在抚琴，琴音是淡淡的调子，无悲无喜，像他的目光。

当初他左右思量过后决定暂且留在无梅边，也渐渐知晓了平日里这院中只有梅清寒一个，那两个少年只是偶尔会过来送来东西或是整理一下院落，同时也会禀报一些宗门之事。

缥缈山主峰的大殿一般只有重要之事时才会启用，其余时候各个长老弟子，就连梅不忘都不会在主峰待着。

所以实际上这主峰住着的只有他二人，他或许是最为清闲的内门弟子，当年为了让梅清寒有所动容改观，他尝试着操持着院中的一些杂事，这也是他拿着扫帚的原因。

当然对于知晓前世后事的他来说，如今这扫帚拿的着实没有必要。

他们在这院中实实在在地当了五年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的邻居。

他现在对梅清寒的感觉很复杂，上辈子的他们与其说是师徒，更像是披着师徒之名的陌生人，面对冷漠凌厉的梅清寒，夜无冥曾经不止一次地想投其所好，想改变那个局面，但是最后的结局都是以罚跪收场，一颗本就不怎么真诚的心对梅清寒越发的记恨起来。

再到日后，几经过转折，他误入鬼道，见识了更多可恶的嘴脸，才发现比起这些，梅清寒所做的并不算多过分，因此恨意消减，他对梅清寒的感情变成了九分冷漠还有一分不易察觉的怨。

没成想终归是碎魂台前梅清寒与红衣人关系的刺激太大，他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他和梅清寒只是名义上的师徒，彼此也并没有太深的交集，但是那个人不同……

那个人身上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会在他被罚跪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把他抱进屋子里，会救他于危难又悄然离开，甚至会为他…想到曾经那人离去的情形夜无冥心口一滞。

他甚至从未看清过那个人的样子，但是他知道，那个人的感觉，像是雪山上的红梅落了满地，布满铁锈的剑斜刻入骨头。

冷意与孤寂便是那个人的形容了。

如今想来，似乎也同样是梅清寒的形容。可当年的他从不理解梅清寒的孤寂，如今凭空抓住了几分端倪，也仍不能理解。

他前世曾不止一次寻找那个人，但是从未找到，他原本想去问梅清寒，是谁会在冰天雪地里出现，但是当时他和梅清寒的关系根本就是同住一屋檐下的陌生人，他顾着自己的尊严没好意思开口。

梅清寒就是那人？说是天方夜谭也不为过。先罚他跪，再偷偷地对他好，他图什么？图他恨他吗？夜无冥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梅清寒一定是疯了。

后来的一些年中他找人找的很苦，还曾因这件事恨过梅清寒，因为他觉得梅清寒一定知道些什么，后来那个人不再出现也是梅清寒的缘故。

再后来直到无妄之滨归来他就不恨了，细细想来，他对梅清寒的一些怨恨是没有理由的，当时太过年少，梅清寒明明给了他选择，是他对梅清寒心存期许，不肯放弃在这个人身边快速提升修为的机会，也是他心存不甘，选择了梅清寒劝说否定的那条路。

夜无冥看着梅清寒淡漠的样子，忽的有些感慨。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的看清过眼前的这个人。

他透过窗子看向梅清寒冷漠的眼，微微攥紧了拳。对于前世的他来说，查明当年真相报仇是他的目的，对梅清寒此人，尝试接近过后便并不再执着。但是现在却不行了，他跟着那人跳上了碎魂台，被劈死在了神雷之下，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回来了，但是他的过去和梅清寒有关是事实，即使这个人对他从来几乎都是恶语相向冷漠以对，即使这个人看着他死无葬身之地也无动于衷，他也要弄清他和红衣人的关系，弄清他身上的秘密。

夜无冥将这些思绪甩开，眸子里重新出现了少年肆意中带着几分刻意冷淡的光彩。

他看着缓缓飘落的雪花，心道天助我也，时间刚刚好。

大雪夜，绝孤峰

夜无冥抬头看着万丈绝壁，心中感叹前世少年孤勇。

眼前的大殿一如既往的灯火通明，游廊深深，他丈着记忆缓缓前行。

梅清寒坐在廊下正在弹琴，夜无冥在远处静待琴音停止。他记得梅清寒总是在生辰这天弹这首曲子，只是琴音落在夜中并不悦耳。

这曲子的词是夜无冥很久之后才知道的。

俏娇娘，十月怀谷盼儿郎；

爷娘愁，爷娘叹，一朝落地闲时荡；

娇儿哭，众人喜；是男是女把酒藏；

西屋糖，东屋酒，笑把前程欢声扬；

粉刷墙，开谷仓，儿郎笑笑浮事祥；

……

这是《生奈何》中的上部，生，说的是生儿的喜悦，与欢欣的景象。夜无冥听着黑夜中的梅清寒琴音，并未听出生的喜悦，只觉得那琴声中包含着无限凄凉。

琴音戛然而止，夜无冥缓步上前。

“谁让你来的”梅清寒的声音如同淬了冰。

“少主，这是宸儿送您的生辰贺礼”，夜无冥将手中盒放到梅清寒一旁的几案上，躬身行礼。

自然是他自己爬上来的，这绝孤峰除了梅清寒自己，从不让旁人涉足，当年他一心给他惊喜，从下午就开始爬了，奈何心酸收场。

“拿走”，梅清寒并未看他。

意料之中的回绝。

“宸儿一番心意，唯盼少主生辰欢愉，少主就收下吧”，夜无冥继续一脸诚挚道。当年相处不久后，他敏锐地发觉梅清寒不喜他唤他师尊，他便随旁人一般叫他少主。

梅清寒蹙眉扫过那盒子，抬手一扫便将它挥了出去，盒子摔到地上敞开，露出了里面的木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