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的晨光斜斜切过艺术学院老楼的红砖墙。
姜晴之带着《艺术学概论》课本和笔记本走进上课的教学楼。
当她踏上三楼时,专业课教室里已经浮动着细碎的人声。
进教室后,姜晴之习惯性走向靠窗最后一排的位置,在那个视角能完整看见窗外百年梧桐的树冠。
梧桐树宛如一座饱经风霜的神圣庄严的殿堂,在岁月的雕琢下铺展成辽阔的天地。
据说这棵活了一百岁的梧桐树是金港大学建校那天,校长亲自带领众人一起种下的。
正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时光在它身上刻下一道道痕迹,彷佛时间定格的密语,见证着金港大的莘莘学子们在校园里留下一段段最美的青春年华。
今天天气晴好,栖居其间的雀鸟忽然振翅而起,惊起一片摇曳的光晕,梧桐树的根系早已在地底悄然编织成网,与苍穹之上的华盖遥相呼应,将金港大的百年光阴凝驻成一曲沉默的史诗。
树枝上有一些枯黄的叶片正在晨风里簌簌摇动,像一艘艘悬停在空中的小飞船。
“波留克列特斯在《法则》中提出的黄金比例……”
秦教授说话时,沧桑的声音裹着粉笔灰在老旧的教室里回荡,沾着粉笔灰的袖口在黑板上划出弧形,阳光穿过高窗斜切在他灰白的鬓角上。
每次上这位秦教授的课,学生们无一不是正襟危坐,几乎没有人玩手机,以此来表达对这位德高望重老教授的尊敬。
秦教授穿着深灰古朴的中山装,整个人显得十分严肃端正,转身写板书时,袖口上沾染的粉笔灰扑簌簌地往下落。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位上了年纪的金港大特聘教授其实是姜晴之的外公——著名中外建筑艺术研究专家秦鹤林。
秦教授孜孜不倦地对着学生们输出他渊博的知识。
姜晴之百无聊赖地翻开桌上的藏蓝色牛皮笔记本,钢笔尖悬在印着logo的纸页上,上面记录了一些之前上课时做的笔记,但不是她自己写的,是她上课时摸鱼玩手机,让陪她一起上课的周牧屿替她抄写的板书。
一开始周牧屿还不愿意,说既然来上课就得认真听讲,好好记笔记,不要等到期末挂科了才后悔。
“你还真是跟你名字的谐音一样,是个木鱼,不敲你几下,你是不会开窍的!”
姜晴之气呼呼地对他说。
当时学校里还没人知道他俩的关系,室友兼闺蜜林迦遖还凑过来撞了一下她的肩膀,跟她开玩笑说:“大小姐,你什么时候交的大帅逼男朋友啊,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带来一起上课,长那么帅,也不怕被其他女的惦记上,到时候有你哭的。”
姜晴之笑骂了句:“滚,他才不是我对象,他是我堂哥。”
林迦遖嘿嘿笑:“谁信啊。”
现在再回头看这些笔记,姜晴之只觉得周牧屿的字是真好看,横竖规整如军阵列队,字字如雕版印刷,间距匀称似琴键排列,透出理科生特有的秩序美学。
在她印象中,很少有男生会特意花时间去练一手钢笔字的,就说他们班上这些打完球一身臭汗熏天的男生们写的字,那真的就是蚯蚓在爬,没眼看。
姜晴之正托腮对着本子上的笔记发呆时,与她并排的另一边,有个胖胖的男生支着手机,做贼心虚似的左右观望了一下,然后迅速偷拍了一张姜晴之的照片。
镜头反光在玻璃窗上划出转瞬即逝的银线。
身穿淡蓝色针织衫的年轻女生,长而翘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随着秦教授突然提高的声调轻轻颤动。
姜晴之早就发觉男生的举动了,她没理会偷拍她的猥琐男,毕竟这种情况太多了,是从一年前,她主演的青春校园电影《热恋》上映以后开始的。
当年十七岁的姜晴之正在港城一中念高二,无意间因为网上流传她的一张最美证件照,从而被片方选中出演了港城知名导演王佳佳执导的青春校园电影《热恋》的女主角,结果原本不被看好的小成本校园电影,却在去年国庆档上映后大爆,当时已经入学金港大的姜晴之,也从素人一跃成为娱乐圈最火的新晋小花,一时风光无两,羡煞旁人,喜欢她和嫉妒她的人同时存在。
从那时起,她的生活可以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出个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电影火了以后,出门就变的很麻烦,就算在学校里上学,也无法避免,无论走到哪里,即使戴着口罩和帽子,她也会被粉丝认出来,被问能不能签名合影。
久而久之,姜晴之渐渐习惯成名给她带来的这一切,不过火了以后,她没有签约任何娱乐公司,因为她现在还在上学,目前她还是想先完成学业再考虑其他的,所以现在来找她的一些商务和影视综艺方面的邀约都是她的妈妈秦惠女士在帮她把关接洽,打理一些经纪事务,算是她半个经纪人。
笔尖开始游走,工整小楷旁洇开一滴不小心坠落的蓝墨,像落在宣纸上的雨。
“姜晴之同学,你来说说,《持矛者》体现的古希腊雕塑美学核心……”
忽然被秦教授点到名字时,她手边的玻璃水杯正被一缕阳光映照,反射出光的折线。
“美学核心……”站起身时,姜晴之无意间瞥见窗外一片梧桐叶随风飘落在窗台,那片金箔似的落叶恰好嵌在雕花铁栏的镂空处,恍若旧时光里被风干的花笺。
她转回头,一字一句回答秦教授的提问:“《持矛者》体现的神圣比例不只是数学概念,而是动态平衡,就像他举矛时重心的偏移,静止中蓄着即将爆发的力量……”
姜晴之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夏蝉最后的嘶鸣。
“青铜冷硬,但所有线条都在诉说力与美的永恒角力。”
钢笔还握在发烫的掌心里,笔记本停留在写着“周牧”两个字的那一页,某个字右下角不知何时晕开了一圈水渍。
“请坐,上课不要开小差,课后找个时间,把上周的课堂作业《德尔斐的驭者》艺术审美分析补交给我。”
秦教授背着手踱到窗前,正好挡住嵌在窗台的那片梧桐叶,他鼻梁上架着的老式圆框眼镜映着满树金灿。
忽然一阵风吹进教室,掀起讲台上的讲义,雪白的纸页纷飞如蝶,坐在靠近讲台的第一排的一个男生慌忙起身去按,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保温杯。
水流在课桌上漫延的瞬间,姜晴之看见阳光穿过摇晃的水痕,在书页间投射出细碎的虹。
下课铃准时响起时,学生们迫不及待起身准备离开,不知道谁碰掉后排一个同学的书,书页间滑落一枚梧桐书签。
姜晴之合上笔记本,发现不知何时有一片真实的梧桐叶夹在笔记本的扉页,叶脉清晰可见,叶片早已枯萎风干,薄而脆,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立刻破碎掉,应该是很早以前就放在笔记本里了。
难道是周牧屿放的?
只有他动过她的笔记本。
走廊上传来纷沓的脚步声,混着“下午你去不去图书馆,去的话帮我占个座。”“中午吃什么?”之类的零碎对话,而窗外的梧桐树影正将斑驳的秋光,一寸寸染上她未写完的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