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筝没有说话。
她神色自然地坐在上首,并不让她们起身,苏灵和秋穗便就继续跪着。
这时,宋晚遇忽然跑到了她面前,盯着她看了很久,然后惊叫道:“鸟!鸟!”
苏环见状忙直起身体想去拉她,嘴上温声哄着:“端端乖,咱们去吃芽糖好不好,今天可以吃两颗。”
宋晚遇听到这个登时笑弯了眼睛,睁着纯净的眼瞳看向阿筝,嘴里含糊不清道:“吃糖。”
说完又跑向了一边的乌木柜子,在里面翻翻找找,献宝似地回到了阿筝面前:“糖!糖!”
苏灵登时急出了汗,她不知道端端为何会这样,生怕她冲撞了恩人惹得对方不喜。
想到这里,苏灵飞快地道歉:“贵人莫怪,端端她。”
说着,她跪着挪到了阿筝面前,伸手去拉宋晚遇。哪知,宋晚遇负气地背过身,躲开了她的动作,将芽糖硬塞给了阿筝后跑走了。
苏灵尴尬地收回手,面带忧虑地望着阿筝。
一旁的小秋泪水如帘,下唇已被她咬破,铁锈味漫进了嘴里。她怔怔地看着兀自吃糖的阿姐,只觉心脏处似有一柄刺了进去,搅得她极痛。
阿筝捏着芽糖看了一会儿。
这糖拇指盖大小,用一张粗糙的油纸包着。糖色暗黄,形状也不算规整,还能看到其中的褐色杂质。
在苏灵惊诧的目光中,阿筝将糖扔进了嘴里,这才对着仍是跪着的二人道:“无需多礼。”
二人这才起身,主仆一起齐齐看着她。
阿筝微微一笑。她并非刻意罚跪,只是想看看这二人有没有认错恩人。显然,她们没有被屈承戟那厮拐跑。
苏灵试探着开口:“不知贵人如何称呼?”
“云筝。”阿筝想了想,还是报上了云美人的姓氏,至于小秋,便仍是叫“小秋”。
小秋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几次想要搭话,均被宋晚遇无视,她无措地站在宋晚遇身边,又默默掉着泪。
苏灵见了便对着秋穗道:“你带着端端和小秋姑娘去看会儿百草经,我陪云姑娘说说话。”
“云姑娘见谅,端端看医书的时候才会安静些。”苏灵说这话时,神色还有些歉意。
阿筝自是不会介意,只不过她没想到宋晚遇竟能认得出自己。
苏灵斟酌着言语:“若是云姑娘不嫌弃,草民便来讲一讲遇到端端的事情。”
阿筝惊讶于她的聪慧,颔首应了。
原来,苏灵是被家人卖到凝香阁的,凝香阁调教姑娘的法子很是残忍,不少人都忍不了那种痛苦试图逃跑。
可老鸨怎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逃跑之人一被抓住便会打个半死,草席一裹丢到乱葬岗。老鸨宁愿不要买人的这份钱也要这般惩罚,意图就是告诉凝香阁的其他姑娘,莫要再动这种念头。
苏灵救了宋晚遇是意外。
那天夜里,她从临县赴宴回来途径乱葬岗听到那处传来些声响,车夫听了害怕本想早点离开,可苏灵却坚持提着油灯过去看。
这一看,她便发现有一个姑娘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那姑娘头发被剪得凌乱,浑身血淋,正努力往外爬着。
灯光下的姑娘整张脸几乎都被血盖住,破碎的衣服掩盖不住她身上的鞭伤,胳膊不自然的垂着。
即便这样,她仍是顽强地往外爬。
苏灵知道,这么重的伤势,即便带回来也可能救不回来,但她若是视而不见,她一辈子也过不去这个坎儿。
后来,宋晚遇便被苏灵带回了凝香阁,苏灵将自己积攒的积蓄都拿出为她治病,甚至求了老鸨说自己愿意替其他姐妹接一些特殊的单子,老鸨这才应了下来。
宋晚遇昏迷一个月后才醒,醒来便是这种痴呆的模样,大夫说后脑伤得太重,能活下来已是不易。
至于恢复成正常,更是难上加难。
苏灵就这样带着秋穗和宋晚遇在凝香阁生活,宋晚遇好起来后,老鸨见她姿色出众便动了想让她接客的念头。
苏灵不愿,与老鸨争论起来,宋晚遇却被老鸨强行关进了柴房,这便是阿筝之前看到的那一幕了。
阿筝听完之后,沉默很久:“为了生人这样,你不后悔?”
苏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许是我生来便是操心命吧。”
“若说有何后悔的,倒也确实有。端端因我进了凝香阁,日后恐也难以恢复清白之身,或许她本是好人家的姑娘。”
苏灵说这话时,声音发苦,脊背也不禁弯曲下来。
“你可是她的救命恩人,性命大于一切,何况……”阿筝顿了顿,语气平静:“名节一词不过是世人赋予女子的枷锁。”
“端端自是清白的,你也是,秋穗也是,凝香阁的其他女子亦是。”
苏灵身形一颤,怔怔抬了头,片刻后那双温柔的眼中泛起了水光,似绞不断的雨水,冲刷而下。
从未有人和她这样说过,女子可抛弃名节。她读过女德、女诫,其上的一切皆是要求女子贤惠、从夫、从子,恪守教规。
云姑娘的寥寥话语,拆开来看,她都识得,为何组在一起却是这般陌生。
好似一道天音,洋洋盈耳,又如圣泉,洗净了她的迷茫。
苏灵擦了擦眼泪,声音不免有些凝噎:“让云姑娘见笑了。”
阿筝重新斟了茶,推到她的面前,缓缓道:“你不是问我如何报答?我有一事要你去做,你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