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的时候,王水桃看着娘照例端着一盆比桌上加起来还多的菜饭往外边走,难得没吵嚷起来。
估计她该走远了,立刻站起身催促大哥:“快把东西给我,我去走入厂流程。”
王进步把介绍信和家里的户口簿都翻出来交给妹妹,看她离开家朝着前方拔足狂奔,只希望她能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要是娘把爹带回来,那就完了。
通往县城的石子路,硌得很,穿的是帆布面,橡胶底的解放鞋,鞋底很薄,好在王水桃脚上的茧子很厚,不会痛。
现在是农忙的季节,路上的人很少,走得也不急,她就跟风一样刮过他们。
连着问了几次路,王水桃气喘吁吁终于赶到糖厂这才稍稍定心,嘴里都是血腥气。
她的知识还没有全部还给老师,知道这是跑步时肺部和口腔的毛细血管出血导致的。
不要紧,没什么大问题。
现在的厂子实行军事化管理,半下午的时候,除了保卫科,厂子里没有人到处乱晃悠。
保卫科的大哥一直盯着四处张望的王水桃,直到她从兜里掏出介绍信。
仔细看完,保卫科就顺利放人了,看她是未来的同厂员工,那大哥还贴心地帮忙指路。
办理入职的地方在一幢二层小楼。
帮忙走流程的大姐很是热心肠,不仅忙里忙外地跟着她一起跑手续,还说要带她去员工宿舍看看。
路上,大姐好像有些好奇:“妹子,我听我们家的说是一个叫王进步的人,他的家属要来咱们厂子,你是他的?”
王水桃办完入职手续,心上的大石挪去一块,心情很好地回答:“我是他的妹妹。”
大姐:“哦,听说是在部队立功了是吧,真是能干人啊,不过最近也没打仗吧?”
王水桃点点头含糊着说:“我也不知道,我哥也没让我太打听,说不叫我知道。”
大姐还是乐呵呵的:“是,是,部队里的事儿啊,咱们不知道也好。喏,到了。”
她一指前边的房子。
厂子宿舍不在围墙里面,单身宿舍一共三层,有十人间大通铺,也有八人间和四人间。
旁边是平房,有大有小,二十平到七八十平的都有。
大姐径直走到最小的其中一间平房前头才停下来,继续介绍:“这可是我们厂的家庭用房,一般可不给单身的安排这里的,不过妹子你就不一样了,是军属,放心住这儿就成。”
其实现在军属也不少,一般也没有这种待遇。
住宿区现在倒不是完全安静,可能是家属在里面吧。
大姐从右边肥大的裤兜摸出一张纸,用手摁在门上,让王水桃在上面签个名再按个手印,这房子只要她在厂子里一天就归她住了。
王水桃大拇指上还有红印泥残留,哈一口气就在纸上留下一个浅色清晰的指痕。
手指还没收回来,王水桃眼前一黑脚一软就要往下倒,大姐也被吓了一跳,没能反应过来。
幸好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及时托住了她的胳膊没让她趴地上吃泥巴。
王水桃一个激灵,最近被娘神出鬼没的巴掌打出了条件反射,顿时眼不黑了,头不晕了,脚不软了,往旁边就是一个灵巧的小跳,然后一脚踩在大姐脚上。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她忍住头晕目眩,连连跟俩人道歉,大姐也不在意,只是询问她有没有事。
王水桃有气无力地回答:“可能是有点低血糖,我从乡下走来的,中午吃的也不多。”
是不多,都被娘拿去给爹了,想多吃点也没有。
伸手的男人点点头没说什么走了。
大姐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搀着她往里边走,嘴巴也没闲着:“那是我们厂里的孟工,不太爱说话,快进来吧,歇歇。”
“我去旁边给你倒点糖水喝,咱们这儿啊,缺什么都不会缺糖的,以后啊,你来了这里,再不会有什么低血糖。”
大姐正要去敲隔壁家的门,刚才走了的孟工去而复返,手里捏着一个白色的小纸包递给王水桃,声音不似想象中的低沉,倒有些清亮:“糖块。”
王水桃抬头看他,这位孟工,茂密的头发在照射进来的阳光下闪着红棕色的光泽,眉毛也是浓黑而不散,鼻梁也很挺,只是嘴唇并不红润,是偏白的粉色,还有点起皮,唇形倒是好看的。
观其衣着,能看的出,是精心收拾的,没什么褶皱。
“谢谢。”
她礼貌地说。
小纸包拆开,里面放着五六颗棕色的糖块儿,歪瓜裂枣的不成型,颜色也不均匀,斑驳的样子,有一点显脏。
从颜色到形状都不好看,估计是不用票的瑕疵品,糖厂中肯定不会缺少这种好东西。
王水桃随手拣了一颗放进嘴里,唔,是橙子香精味儿的,除了甜还有一种很明显的工业制品的味道。
孟工看她吃了,好像就放下心,道了声再见,又走了,话的确是不多。
大姐在旁边笑嘻嘻的,说:“我怎么说来着,咱们这儿可不会缺糖吃。”
在这个年代,能进厂工作是很值得自豪的,更何况糖厂这样的补品厂,现在大姐正在努力把这份自豪传递给王水桃。
到了这里就再也没有尝到过的甜味从舌尖一路直奔大脑,不断分泌的多巴胺让王水桃脸上不由自主绽放出了一个小小的,真心的微笑。
大姐一看,不禁有些咋舌,这姑娘瘦得跟骷髅没两样了,怎么笑起来甜成这样的。
转念一想,合该是咱们糖厂的人啊,就也对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