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担心。”坐在身边的孟侨揽着她的肩膀,侧过脸亲了亲她纤细的脖颈,冰凉的嘴唇让陶玖重重一颤。她缩起肩膀避开了孟侨柔软的吻,表情闪过一丝慌乱,又在孟侨受伤的眼神中慢慢回到原来的位置。
陶玖想说一声谢谢,却好像忘记了如何才能发出声音。
面馆里的空气温暖湿润,赵流萤慢吞吞地吃着云吞面,味同嚼蜡。她一直深深埋着脑袋,浅蓝色的桌布在她眼里被放大成浩瀚汪洋,她像是要把大海盯出一个窟窿。
老板时不时走过来用蹩脚的普通话安慰她两句,赵流萤只能勉强地笑了笑。她的脸上还有余震般隐隐的惊慌,心里不断翻滚着狂风暴雨,分秒都没有安宁的时候。
直到店门外一声清脆的喇叭,她才紧张地抬起头。天色不知不觉已经黑透,店门口的白炽灯照亮小片天地,赵流萤认出了——这是她来时坐的那辆黑色的车。
车灯熄灭时,赵流萤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在沸腾,她迫不及待地站起来,看见陶玖和孟侨一前一后走下车。陶玖穿了件烟粉色的大衣,没有系纽扣,随着她飞快的脚步衣摆向外敞开,像一朵柔和的云。
“流萤!”陶玖朝她招了招手,她几乎奋不顾身地跑出门外。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明亮的灯光下她和陶玖紧紧抱在一起。
“我们打了你坐的那辆车,”陶玖开心地从包里拿出手机,“是你的,对不对?”
赵流萤用力点头,失而复得的这中间几个小时里有数不清的未读消息和未接电话。她无暇去看,又紧紧抱住陶玖。
孟侨指间夹着一根薄荷味的万宝路,她站在不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这一幕,表情欣慰,又掺杂着些许不着痕迹的落寞。
过了片刻赵流萤才激动地把目光移到她身上:“谢谢你孟侨!还好有你。”
她们早已在陶玖那里听闻过许多与对方有关的事,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不客气。”孟侨大方地笑了笑,丝毫没有受宠若惊的扭捏之气,两枚银色的耳钉在白炽灯下闪闪发亮。赵流萤不自觉又多看了她一眼,悄悄地在心里把她和陈姝野两个人进行了比较。
陈姝野的漂亮散发着冰冷的寒气,惊艳却让人觉得不容易亲近。孟侨也很好看,笑起来妩媚动人,好像天生就对所有人抱有善意。
两种不同类型的美丽,她还以为陶玖会找一个和陈姝野很相似的人。
“哎,不是,你们怎么都过来了!”赵流萤惊呼一声,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广州。
陶玖推着她往前走:“你出来玩都没有和我说。”
“我们不是在冷战嘛。”赵流萤红着脸娇嗔了一句。
陶玖回过头看了眼孟侨,稍微抿了抿嘴唇。孟侨立刻会意地和她们俩拉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个人身后。
月光皎洁,她的身影被笼罩在静谧的夜色之中,偶尔有几个破碎的词语被风吹到耳边,“误会”、“对不起”之类,她想到曾经自己也有这样和好友推心置腹的时候。
格外珍贵的感情,在她和纪迦然还保持着友谊没有上升为爱的那两年里,经常有这样美妙的时刻。
想到纪迦然,孟侨心头一动。她这才记起上午明明自己给纪迦然回过微信,可纪迦然到现在都没有再发消息。
这不是她的作风,以往纪迦然再不高兴也不会故意已读不回。
孟侨放慢脚步,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只看了一眼就感觉如坠冰窟,像是全身都被冻得僵硬——下午纪迦然发了两句话,“你把戒指落在我这里了”,“你的小情人回学校了吗,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你的新房子?”
孟侨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她连忙去看时间,正好在陶玖买机票的那几分钟里。
——所以陶玖全都看到了,这两条消息没有未读的小红点,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孟侨用力地深呼吸,停顿了几秒又强撑着身体往前快走。她突然想起飞机上陶玖的躲闪,还有看向她时眼神里不合时宜的落寞。
“陶玖!”她向前方喊,出口的声音却意外的比自己想象得要低太多。陶玖没有听见也没有回头,这声急促的呼唤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不见底的深渊里。
孟侨如鲠在喉,感觉再也没什么话可说。陶玖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没有质问她,是因为没有立场,还是觉得自己不值得。
总之她不需要自己解释,而自己也没什么可以解释的。
夜越来越深,像是几乎把人活生生吞没。孟侨跟着她们,越走越到人多的地方,直到她抬起头,看到高耸入云的广州塔。
游客们纷纷拿出手机拍照,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叹和欢声笑语,漂亮的灯光却让她觉得无比萧条。
陶玖和赵流萤已经和好如初,两个小姑娘亲昵地挽着手走过来,她也连忙扯出笑脸回应。孟侨看向陶玖,她的表情没有丝毫裂痕,完美得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真的好漂亮啊,是吧?”赵流萤脸颊还是微微泛红,眼睛亮得像是含了璀璨的钻石。
“是,很漂亮。”孟侨和陶玖异口同声说。
赵流萤笑嘻嘻地看着她们,暧昧的目光像狡猾的鱼飞快游了一圈,她兴致冲冲地提议:“我给你们俩拍一张吧,带的相机都没有用过。”陶玖点头说:“好啊。”孟侨也没拒绝。
拍立得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像是有什么东西跟着一起被压碎了,那张貌合神离的照片是她们唯一的合影。
白色的云被风吹散,在头顶快速地流动着。
快凌晨她们才回到旅馆,赵流萤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自己为了省钱才住在这里。陶玖和孟侨都不在意,只是这层房间都住满了,她们在楼上订了大床房。
房间的隔音并不好,深夜里隔壁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偶尔高亢的一声像是能把老旧的墙皮震破。陶玖开玩笑说:“不知道流萤在楼下能不能听见。”
她们都没有带睡衣,两个人近乎赤裸地躺在同一张被子下面,却泾渭分明地隔着距离。
“你都看到了?”孟侨像是没办法再忍耐,直白地问出这句。
陶玖迟疑了会儿,黑暗中她们都看不到对方的神情,只能听着彼此的呼吸,都沉默时像是死一般的寂静。
“嗯,”陶玖淡淡地说,“其实那个头像我之前就见过,所以没那么意外。”
她记得几个月前,也是在她和孟侨同床共枕的深夜,自己看到的那条“求求你了,不要再折磨我”的消息和耳鸣时如同海水退潮呜咽般的声音。
只是她没想到她们会纠缠这么久,她倒有些心疼那个女生了。
“如果不是看到那两条消息,可能我也不会没有犹豫就买了机票。”陶玖在心里默默地说,她只是觉得在这种时刻自己必须去赵流萤身边,她必须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哪怕是完全陌生的城市,哪怕赵流萤前几天还在用恶毒的话和自己争吵,但她知道已经无处可去。
孟侨干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对不起。”
她却没有如愿以偿地听到那声“没关系”。陶玖沉默片刻,静静地说:“孟侨,我们还是算了吧。”
她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一片漆黑中孟侨没有再说一句话,她长久地沉默,直到身旁陶玖撑不住困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她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陶玖越是表现得对这段关系满不在意,对她的态度可有可无,她就越不愿意离开陶玖。
她偏要陶玖先提出“分开”两个字。
“算了吧”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孟侨无声地凄惨一笑。她想要的就是这样,所以她得到。她的人生从来都是如此,一帆风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