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赢看着他,语气平静却坚决:“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宋家宝几乎被气笑,他没想到宋怀玉和宋赢都这样不近人情,说话的嗓门拔得更高:“你凭什么不给!躺在里面的也是你妈!我这么多年伺候我妈吃穿,你一分钱没掏过就算了,现在连医药费都不出,你还算她亲生的吗?!”
“我从十八岁开始没花过家里一分钱,你呢?你现在的房子是掏光了她的积蓄买的吧?你娶媳妇的钱是大姐的彩礼钱和家里的存款吧?”宋赢其实不知道宋家宝结婚买房子的具体细节,但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宋老太贴补了多少,“你是最大的利益既得者还用我提醒你吗?”
宋家宝冷哼一声:“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读了点书了不起吗?我看妈当时就该给你也绑过去结婚!”
“宋家宝!”这次忍不住呵斥他的是宋唤娣,她当年嫁人就是盲婚哑嫁,两个人面都没见过就匆匆定亲,她在婚后得知婆家几乎给出了那个年代有过的最高的彩礼,而她新婚后打开自己的嫁妆箱子,里面却只装着两床棉被。这几乎成为婆家拿捏她的把柄。
宋赢转头对上宋唤娣的眼睛,两双眼睛几分相似,宋赢轻笑:“姐,你家孙子是不是快该上学了?”
这句话几乎是戳着宋唤娣的心窝子。
其实她家的小孙子已经快上初中,儿媳为了孩子的前途着想要搬去学区房,儿子又没本事,到头来还是从她这儿拿大头钱,宋唤娣的心几乎要滴血。
宋赢不再理会跳脚的宋家宝,跟宋怀玉说:“我先下去了,你别着急。”
宋怀玉看着宋赢消失在电梯里,随后听见宋唤娣的声音:“你听见了吧,我孙子要上学了,这几天妈生病我也没少伺候,这钱我也确实拿不出来。”
趁着宋家宝和宋唤娣吵嚷的功夫,宋怀玉把何胜楠拉到楼梯口,何胜楠看她的眼神几近哀求:“不在家里多待几天吗?”
“我知道你也不会跟我爸离婚,”宋怀玉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进何胜楠手里,“密码是我生日。我会定期给卡里打钱,消费消息都绑的我的银行卡,这笔钱是给你的,你但凡给宋梁或者转给我爸,我就会立马停卡。”
虽然宋怀玉知道,何胜楠所做的一切几乎都是为了家庭,这笔钱无论是花在哪里,最终都有可能流向宋家宝和宋梁,但这是她最后能为何胜楠做的事情。
何胜楠还是老了。
何胜楠又开始哽咽,泪水落在宋怀玉手背上,发烫:“是我和你爸对不起你······你在外边好好的。想回家随时回来······”
宋怀玉抬手把她揽进怀里,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背:“我先走了,明天还得上班,你注意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随时告诉我。”
宋梁马上大学毕业,随即而来的就是结婚买房生孩子,宋怀玉无法想象何胜楠又要往里付出多少,但她心知拦不住,最终只能叮嘱一句注意身体。
最起码对何胜楠,她无法视而不见。
最后一丝阳光从病房里移走,躺在床上的老人眼角落下一滴眼泪。
她是在后悔对女儿所做的一切,还是在怨恨女儿唯一一次相见却仍不肯帮扶儿子,谁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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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怀玉到停车场的时候,宋赢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听见车门的动静睁眼,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下来了。”
宋怀玉忽略她眼角轻微的泛红,把车钥匙插好:“嗯,给我妈拿了点钱。现在回去吗?”
“回去吧,”宋赢的身体往下陷了陷,轻叹一声,“我之前跟宋卿说过了,等我死了不用送到邯城,就埋在北市就行,离你们都近一点。”
宋怀玉透过前视镜的反光看宋赢,她眼角生出细密的纹路,其实她比何胜楠还年长几岁,两鬓也生出几缕白发,骤然提起后事让宋怀玉感到短暂的无措,“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冬天的午后总是晴朗,刚过午饭点路上的车也少,宋怀玉跟着导航拐弯往高速走,她们准备回北市。
宋怀玉的电话在刚过高速路关卡的时候响起。
宋怀玉一边提速一边接通电话,直接开了外放:“怎么了?”
何胜楠没立即说话,宋怀玉和宋赢隐隐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的哭嚎,对视一眼,心下均是一沉。
果不其然,何胜楠压抑着哽咽的声音隔着电流传来:“你奶奶刚刚抢救无效,去世了。”
三个人之间充斥着诡异的沉默,充当背景的哭嚎声绵延,车外传来风的呼啸声,北方没有山,远处是蔓延的土地,是冬小麦的季节,麦芽从地里挣扎着出来,又被一层塑料薄膜遮住。
宋赢想起小时候回老家祭祖,说是祖坟,无非也只是埋在田埂间的小土包,一个土包下埋着一个人,连绵的坟墓在成片的麦田之间,于是田埂更高了。
宋老太终于也要被埋进土地里了。她终于能够埋到她的丈夫旁边,因为她为宋家生育了一个儿子。
宋怀玉轻声道:“我们知道了。”她伸手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