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三年的小暑刚过,顺天府便遭了百年不遇的暑疫,护城河漂起翻着白肚的鱼尸,连英国公府檐下的铜风铃都蒙了层绿翳。
杭令薇立在永定门粥棚前,戴着自制的素纱面罩,发间银簪挑着艾草香囊,正将熬得浓稠的绿豆百合粥舀进粗瓷碗。唐云燕提着被药汁染成褐色的裙裾来回奔走,鎏金禁步的叮咚声混着病患的咳嗽,竟奏出诡异的安魂曲。
"按症状分三队!"杭令薇的嗓音已有些嘶哑,手中炭笔在木牌上疾书"热症"、"寒症"、"急症",石灰水在青砖地划出的隔离线泛着森森白光,这是她结合现代防疫理念改造的"三才分诊法"。
朱祁钰的玄色软轿停在街角槐荫下已有半柱香时辰。他隔着纱帘望见那抹月白身影穿梭在恶臭与呻吟间,素来苍白的指节将《瘟疫论》书页攥出裂痕。当杭令薇俯身为老妪擦拭秽物时,他终是忍不住掀帘下轿,蟒袍下摆扫过满地苍耳籽:
"取王府冰窖的薄荷与金银花来,再调二十名识字的侍卫。"随侍刚要应声,却见自家王爷已经走向杭令薇身边:
"就说...说是太医院特供的药材。"
杭令薇将最后一勺药汁倒入陶碗,抬头时正对上朱祁钰深潭般的眼眸。她下意识抚了抚鬓边散落的碎发,素纱面罩下的声音闷闷的,却掩不住一丝讶异:
"殿下怎会在此?"话一出口便觉不妥,又补了句,"您的腿伤...可大好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勺,想起那日他胫骨错位的脆响,比宫墙檐角的风铃更清晰,让人心惊。
朱祁钰的皂靴碾过地上晒干的药渣,龙涎香混着艾草气息缠绕上来。他垂眸看她被药汁染成褐色的指甲,忽然从袖中取出个青瓷小瓶:"听闻你三日未眠,这是安神的苏合香丸。"瓷瓶在她掌心留下微凉的触感,像极了南坝河畔那枚翡翠坠子的温度。
"托杭姑娘的福。"他答非所问地指了指右腿,袍子下露出半截雪白绷带,那分明是新换的,"那日姑娘给的'仙丹',比太医院的汤药见效快些。"
杭令薇忽觉喉头发紧。她看着朱祁钰苍白面容上浮起的病态潮红,想起史书上记载他自幼体弱。此刻他站得笔直,却借着袍袖遮掩轻扶药架,指节因用力而泛青。"殿下不该来这里。"她转身去取新熬的药汤,故意让蒸腾的热气模糊两人之间的距离,
"若是......"话音戛然而止,差点脱口而出的"若是像史书上说的那样染上了病"硬生生咽了回去,化作瓷勺碰撞的清脆声响。
朱祁钰忽然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药壶。他袖口金线绣的云锦纹擦过她腕间,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山西的折子,皇兄终是准了。"朱祁钰带着些轻松的语气,"减赋三成,山西百姓无不称赞皇兄圣明。"杭令薇猛地抬头,正撞进他含着星火的眸子,那里面映着的不只是她的倒影,还有粥棚外渐渐康复的灾民。
‘殿下终是得偿所愿了。”杭令薇继续帮灾民分发药材。
“我所愿的,又不只是这些......”朱祁钰应了杭令薇的话,声音轻得几乎被煎药的咕嘟声淹没。
"药要沸了。"
朱祁钰突然松开手,后退半步回到应有的距离。阳光穿过素纱帘子,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那道未愈的伤痕照得格外清晰。杭令薇鬼使神差地递上块干净帕子:"殿下额头的伤...该换药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举动放在现代很是妥当,但在古代女子要是对男子这样,指不定让人有所误会。
“郕王殿下,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说你是皇家贵胄,要注意好自己,以后兴许还有大作为呢。”杭令薇解释了一通,以掩饰自己刚才举止的尴尬。
话毕,却见朱祁钰唇角微扬,露出个极浅的笑,像冰面上乍现的裂痕:"无妨,比起杭姑娘救的那些人,我这不过小伤。"远处传来唐云燕唤她的声音,朱祁钰已转身走入烈日下,背影挺拔如青竹,唯有袍角沾染的几星药渍,泄露了他方才的靠近并非幻觉。
半晌,郕王府的随从就按照吩咐,送来了新鲜药材。朱祁钰亲自将药箱分发,并且递给了杭令薇。
杭令薇接过檀木药箱时,指尖与朱祁钰的相触不过须臾。她闻到他袖口沾染的沉水香下,藏着极淡的血腥气,昨夜东厂突查郕王府的消息,早随着更夫梆子传遍暗巷。
"谢殿下美意。"她退后半步施礼,发间艾草碎屑簌簌落在朱祁钰的衣摆上,
"只是这病气凶险,还殿下望保重移驾。"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将那块暖玉般的关怀推回千里之外。朱祁钰望着她转身时翻飞的素纱面罩,恍惚看见蓬莱阁中的仙子,隐隐又婉约的美丽。
三伏天的暴雨来得又急又猛。杭令薇和唐云燕跪在漏雨的草棚里为孕妇接生,血水混着雨水在裙裾绽开红梅。
唐云燕举着油布的手直打颤:"姐姐,产婆说这是逆生子......""掌灯!"杭令薇咬开羊肠线,现代的医学知识在脑中飞转,她虽不是学医出身,但现代的那些古装戏和医疗剧此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