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寝殿内,杭令薇正盯着案上那对累丝嵌宝金凤簪出神。簪尾珍珠在烛火下泛着柔光,内里却藏着极细的镂空,若她没猜错,里头该灌了能让人说真话的“吐诚散”。朱祁镇斜倚在缠枝牡丹榻上,玄色中衣领口微敞,露出锁骨处结痂的伤口:
“怎么,不喜欢?”他指尖掠过鎏金酒壶,故意让壶嘴对着她面前的玉杯,“朕记得这是你家乡江宁的好酒。”
杭令薇袖中银簪突然不合时宜的刺了她一下,让她缓过神来。这银簪是今早茗烟从宫外给她带进来的,朱祁钰送她的东西,说关键时刻可以保命。簪身刻着“宜室宜家”四字,她忽然倾身斟酒,广袖带翻果碟,荔枝滚到朱祁镇膝头:
“陛下可知‘鲛人泣珠’的典故?”指尖不着痕迹地抹过簪尾,珍珠应声而裂,细微粉末混入酒液,“传说鲛珠离水则枯,就像……”她抬眼直视帝王,“有些秘密,说出来反而会要人命。”
朱祁镇眸色骤深。他当然认得那支银簪,这是先帝赏赐给吴太妃的东西,杭令薇是如何取得?
“莫非她和郕王......?”朱祁镇想着,手中摩挲着扳指。
烛火在鎏金蟠龙烛台上摇曳,将朱祁镇的身影拉长在描金屏风上。他斜倚在紫檀龙纹榻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案几上的《贞观政要》,书页停在"君臣相疑"那一章。杭令薇跪坐在下首,素手执壶为他斟茶,氤氲水汽模糊了她低垂的眉眼。
"这君山银针,是郕王前日送进宫所送。"朱祁镇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漫不经心的试探。他注意到杭令薇执壶的手腕几不可察地一颤,茶汤在杯沿荡出细微的涟漪。
杭令薇将茶盏双手奉上:"陛下圣明,确是郕王府所献。"她抬眼时,眸中一片澄澈,"臣听闻郕王殿下素爱茶道,这茶叶用雪水窖藏过,最是清冽。"
朱祁镇接过茶盏却不饮,指尖在杯沿缓缓摩挲:"朕恍惚之间听说,你和郕王在宫外早就相识?"他突然倾身向前,龙涎香的气息压迫而来,"那日你在街上为他疗伤,倒是京中的一段佳话。"
殿外秋风卷着落叶拍打窗棂,烛火猛地一跳。杭令薇看见帝王眼中映着的火光,像是蛰伏的猛兽在暗处窥视。她不动声色地将袖中银簪往深处藏了藏。
朱祁镇忽然低笑,从案几下取出一方锦盒。盒中躺着支金累丝凤簪,与朱祁钰送她的银簪竟有七分相似。"朕这支如何?"他将凤簪斜插入她发间,手指却突然收紧,扯得她头皮生疼,"比郕王送你的银簪,哪个更合心意?"
杭令薇呼吸一滞。她早该想到,东厂的耳目无处不在。发丝被拉扯的疼痛让她眼底泛起生理性的泪光,却在抬眸时化作盈盈笑意:"陛下说笑了,臣妾哪敢收受亲王馈赠。"她故意让泪珠悬在睫上,"那银簪是祖母的遗物,一直收在妆奁底层......"
"是么?",朱祁镇忽然松开她的发丝,转而从袖中取出一个琉璃瓶子,瓶子上雕刻着一朵辛夷花,此刻显得格外耀眼,"那这又作何解释?"
杭令薇瞳孔微缩,那正是她为郕王治伤时,盛药的那一只,现在怎会到了皇帝手中?
朱祁镇将帕子放在鼻尖轻嗅,眼底暗流涌动:"杭尚宫的东西,怎会出现在郕王的贴身香囊里?"
殿内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朱祁镇半边脸隐在阴影中,愈发显得莫测。杭令薇指尖悄悄掐入掌心,面上却浮起恰到好处的讶异:"臣不知这是何物,许是和臣的长得相象,才会让陛下认错了。"
"认错?"朱祁镇忽然冷笑,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杭令薇,你真当朕是傻子?"
杭令薇被迫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在烛光下黑得惊人,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藏着无数暗涌。她忽然意识到,今日这场试探,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凶险。
"陛下明鉴,"她声音轻而坚定,"郕王殿下尊贵之躯,怎能与臣女这样一个平平女子有什么瓜葛呢?"
“平平?朕看你倒是聪慧异常的很,颇得朕心。”朱祁镇靠得杭令薇更近了些,“宫中貌美的女子不计其数,但是像你这样既美貌又慧诘的,可谓是独树一帜。看来朕听了母后之言,让你入宫,是正确的。”
朱祁镇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松开手,转身走向窗前。夜风拂过他的龙袍,吹散了一室凝滞的气氛。
"杭令薇,"他背对着她,声音低沉,"你可知道,在这深宫里,最致命的不是刀剑,而是人心?"
杭令薇静静跪在原地,没有回答。
朱祁镇忽然回头,眼底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记住,你是朕的人。"他抬手抚过她的脸颊,指尖冰凉,"若让朕发现你与郕王有半分不该有的牵扯......"
未尽的话语消散在空气中,却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胆寒。
杭令薇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臣谨记。"
杭令薇抬眸看着眼前的帝王,他并不如史书上写的那般幼稚愚钝,血气方刚。朱祁镇是深谙帝王心术的,也是十分会控制人心的,杭令薇不知自己刚刚入宫,为何会得到皇帝的“青睐”,但她知道,若想在这宫中生存下去,眼前的帝王可能会是她的护身符,自己只得隐忍,学会逐渐收起锋芒,学会这个时代下的处世之道。
毕竟有人在她入宫之前,可是嘱咐过她,要万事小心的。
远处重华宫的灯火明明灭灭,恰如朱祁钰此刻望向紫禁城的心。
夜深露重,郕王府内灯火已尽,唯独书房还亮着一盏清油灯。烛影斜斜映在绛色帘幕上,仿佛也被夜风吹得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