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骨。”
正统十四年八月十九,巳时三刻。
朱祁镇被俘第三日,京师午门外,风起乌云压顶。御史中丞方乾急奔入朝,身后锦衣卫紧随,手中紧握染血军报。未及传召,他便跪倒在奉天门下,声音嘶哑如破鼓:
“大同急报,十万火急!”中丞飞奔向奉天殿,以一种近乎于扑在地下的姿势跪下,向朱祁钰说道,“殿下!也先......也先围攻陛下中军于土木堡,陛下他……陛下被俘至瓦剌军帐了!”
那一刻,朝堂如被闷雷劈裂,所有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有人脚下一软,差点跪倒;更有年老的翰林直接将笏板掉在金砖上,发出“啪”一声碎裂。
殿中死寂如墓。
朱祁钰端坐龙案下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从早起便察觉今日风头不对,朝中已一连三日未得边报,王振的残部也音讯全无。他从御案后起身,接过军报。
展开那份被血污浸透的绢帛,一行行潦草战字清晰如刀:
八月十五,土木堡伏击,瓦剌设疑兵诱敌,陛下陷入重围。
樊忠战死,王振被杀,铁马车焚毁。
陛下失联三日,俘于也先大营,生死未卜。
他手中的文卷突然飘落在地。 “什么……怎么会!”朱祁钰声音极轻,却透着彻骨寒意。
满朝文武终于炸开了锅。
“怎会如此?二十万大军,一夜覆没?”
“王振误国!误国啊!!”
“京师空虚,若也先南下,我大明危矣!!!”
六部尚书争相跪地,大理寺卿号啕大哭,吏部侍郎失声道:“这已不是宫廷之祸,而是……国祚之危!”
而朱祁钰却纹丝不动。他站在金殿正中,长袍如浪,墨发未束,望着殿顶垂落的丹朱帷幔,眼中浮起一瞬模糊。那是他从未想象过的局面。
一刻后,他缓缓俯身,手指拾起那份军报,镇定自若道:
“本王代皇兄监国,现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本王惶恐,逾越祖制,下令开北镇抚司机要,调五军都督府兵符,封九门,闭市,整备内卫,凡文臣不职者,贬!武将临阵脱逃者,斩!”
他一一颁令,言语坚定如石沉巨海。群臣本欲喧哗,听至此,竟无一人敢言。
那一刻,众人仿佛第一次看清这位素来隐忍沉静的郕王,竟能在风暴来临之际挺身而出,冷静得几乎冷酷。
而朱祁钰,只是缓缓转身,望向窗外京城高墙之外的北方天际。
风声萧瑟,似远处战场的马蹄尚在震响。
孙太后的九凤金冠歪斜着撞进奉天殿,锦袍早被夜雨打湿,珠翠坠地,在青砖上滚落作响,如断珠泣血,溅得满地碎光。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那封血迹斑斑的急报,连指节都泛着青白。朱祁镇披发跣足、囚锁木笼的画像映在绢纸上,黑墨勾勒出的屈辱仿佛烧灼她的眼眶。
她颤着声问: “可有假报?”
“太后恕罪……”刑部尚书低头哽咽,声音像从喉间扯出,“……斥候亲见陛下于也先大帐前,被污衣示众、削发缚足,确是陛下……确是……”
孙太后一声闷哼,几乎栽倒,被宫人连忙扶住,眼中却燃起一股狠厉之光。
这时,殿中诸臣已跪成一片。吏部尚书王直满头银发,被风雨吹得狼藉不堪,手持奏折重重叩首,额角顿时溅血:“皇位空悬,社稷危矣!请太后依祖训,速立新君,以安天下人心!”
话音未落,殿外一声惊雷,似九天劈落。
孙太后猛然抬头,电光乍闪,照亮了文武百官神情各异的脸。那些曾在王振麾下唯唯诺诺、三呼万岁的臣工,如今却一个个挺直腰脊,目光灼灼,仿佛久困囚笼的鹰隼,终于嗅到了风云变动的血腥气。
“好一个‘安天下人心’……”她低声冷笑,旋即高声道:“哀家这就传令,召襄王朱瞻墡入京,立为储君——!”
语出如雷霆,殿内一片哗然。
襄王,宣宗亲弟,诚孝张皇后幼子,封地远在长沙。若他入主京师,不仅撼动根基,更是明晃晃打在朱祁钰脸上的一记耳光。
孙太后当然有自己的算盘,按礼法,襄王不过小宗,若有朝一日朱祁镇归来,皇位依旧是朱祁镇的,叔叔传给侄子,天经地义,不违反祖制。
若是其他人即位......
“太后三思!”礼部尚书率先跪下,手举《皇明祖训》,书页正翻至一则重训:
帝王不在,国有危难,当立皇子弟监国,以守社稷、慰人心。
“瓦剌铁骑压境,襄王路途遥远,消息未必通达,迟则生变!”翰林学士步出班列,声音沉着,“陛下有弟郕王朱祁钰,年长识礼、安分守矩,素来深得先帝器重,此时若立他为君,顺天应人,乃是正道。”
朱祁钰立在御座之前,那心跳昭示着他尚未接受现今的一系列变故,只能背过身去不言不语,来平复自己的内心,握着奏疏的手却控制不住的在袖管中发抖。
”依臣之见,现今瓦剌大军压境,直指京畿,应当火速南迁应天府金陵旧都,以示天命气运所归。”
“我大明气运正值鼎盛,远不该绝!”众臣循声望去,只见杭令薇手持檄文,神色凛然,立于奉天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