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也微拢袖袍,沉声开口:“京师岌岌可危,朕正欲召诸臣议策,于卿若有破敌之法,还望不吝赐教。”
于谦躬身拱手,语气沉稳坚定,仿佛早已胸有成竹:“请陛下与娘娘宽心,臣已依陛下旨意施策,已于日前遣人调集两京禁军及河南备操军,令山东、应天各镇的备倭军星夜兼程赶赴京畿;又抽调江北、直隶诸府的运粮卒以卫储备,京城粮道已清。”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调兵檄文,铺于御案上,继续说道:“臣又依陛下指令五百辆大车,自通州起运储粮入京,并颁下诏令:凡能运粮二十石入京者,赏银一两。为稳军心,已预支在京文武九月俸银,兵卒半年军饷,并命其自赴通州领取;同时下旨对守城匠人、皇城四门内外防卫官军一律加赏,使其不惧,不乱。”
“于卿此举,诚安民之本也。”朱祁钰语气略松,却仍不敢大意。
于谦的声音低沉如暮鼓,指尖不觉紧扣在袖中,良久,他缓缓抬首,望向宫外沉沉云幕,仿佛那天边压下的乌色风暴正是悬在大明头顶的危局。
“只是……只是太上皇北狩之时,曾将兵仗局所铸精甲利刃尽数携出。如今虽兵粮齐集、军心渐定,可京营之中,竟无可用之兵器……”
话音未落,殿内沉寂一瞬。
他这一句,如重石落井,打破方才那一线回转的曙光。朝堂能吏,哪怕调兵遣粮手段高明,但无刃之兵如何抵十万铁蹄?于谦眼底泛起迟疑与苦涩,却依旧强自镇定,目光再次落于朱祁钰面上。
朱祁钰尚未来得及应声,却见一旁的杭令薇已倏然上前半步,她的声音清冽,打断了沉闷的气氛:
“没有兵器,那我们就去捡!”
朱祁钰微怔,望向她,那双眼眸里没有一丝犹豫,只余清晰冷烈的光。
“捡?”于谦迟疑地转头,“娘娘此言……是何意?”
“对,捡!”杭令薇一字一句,语锋如刃,“太上皇北狩败北,二十万大军溃散,尸骨遍野,战甲弃道,断枪断戟,横陈旷野……瓦剌铁骑尚未清扫战场,数万兵器此时正散落于土木堡与阳和旧道之间!”
朱祁钰神情一震,唇微张,却又不敢置信:“小薇……你说的,是土木堡?”
“正是。”杭令薇踏前一步,目光沉如止水,“那一役虽败,但城门之外,血与铁未曾腐尽,荒丘间尚有将士英魂未散。我们若敢去,就能拾回这片土地上的战意,拾回忠骨未冷的誓言!”
“可那是炼狱……”于谦喃喃,他记得那封战报上,写着“伏尸五十里,血染三川地”。“尸骸未葬,瘟疫肆虐,如今怎敢轻入?”
“越是血与火铸成的地方,越能唤醒我大明百姓的骨气。”杭令薇轻声回应,仿若是对整个天地而说,“别忘了,当年太祖皇帝逐鞑中原,不也是从一柄破铁斧起家?如今我等守着京畿重地,怎能坐等敌至门前,而无刃自缚!”
朱祁钰的目光忽然灼亮,他抬手覆上那张铺开的《土木战败图》,指尖微微颤抖地滑向那一片标注“弃军旧道”的山口。
“若兵器可拾,忠魂未远……”他的声音低缓却坚定,“朕愿亲赴荒丘,重整甲冑!”
“陛下万不可亲涉其险!”于谦顿时急声谏言,却见朱祁钰目光温沉如炉中烈焰:“若连我都不敢踏入那片埋着大明冤魂的土地,我何以为君?!”
杭令薇轻轻一笑,目光柔中带剑:
“陛下若行,臣妾亦同往。若大明命在斯土,那便由我们亲手去唤醒它。”
窗外风起,卷起丹陛上昨夜未净的黄叶,一片一片飘入朱红柱影中,仿佛也在聆听这场悄然定下的逆天之举。
“陛下和娘娘勿需前往,臣将派将士亲自去土木堡,陛下当死守京师,安定民心。”于谦言道。
“现兵粮虽备,但士气未固。陛下初登大宝,群心未一,宫外流言纷纷,或言京师将弃,或言太上皇未死,疑心国祚不稳。此风不止,城难守也。”
他语调如暮鼓晨钟,字字沉重。
“陛下,京师之安,既仰赖兵马粮草,更系于一‘信’字,民信、军信、臣信。臣斗胆恳请陛下于明日召集百官,亲登奉天殿前御台,向四方昭告天命所在,亦为大明中兴之势定下天心人望!”
朱祁钰缓缓阖目,良久,低低一叹。
“中兴,非朕一人之力,幸有于卿,杭贵妃此二人相辅相持,朕......怎敢不拚此一战!”
他睁眼时,目光已如利剑出鞘,直贯云霄,胸中病痛与疲惫,皆在这一刻被意志所压倒。
而杭令薇在他身侧静静望着,眼中映着他重如千钧的身影,也映着大明未灭的国魂。她轻声道:
“阿钰,我们必能守住,守住这紫禁城,守住这百姓安生,守住祖宗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