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钰阿钰阿钰!”朱祁镇嘶声狂吼,神情狰狞扭曲,仿佛被彻底点燃了心头的妒火,“你就只记得他?!你说!朕哪一点不如他?朕才是正统天子,是被逼迫让位的真皇帝!他一个贱命之人,竟敢鸠占鹊巢,妄称帝号,痴心妄想!”
杭令薇怒极反笑,声音却冷得渗骨:“是他以一己之力稳住京师、安抚百官、抵抗外敌。若非他殚精竭虑周旋于瓦剌,你如今早已命丧胡马铁蹄,哪还有命站在这儿胡言乱语?”
朱祁镇的双目倏然赤红,指骨攥紧,似乎连理智都被妒意吞噬。他咬牙切齿,厉声咆哮:“别再跟朕提他!若他真记得我这个皇兄,还会让我落入今日田地?若非他恩将仇报,朕又怎会在瓦剌苟延残喘?他坐得了这皇位,也不会得善终!”
他的话语如毒蛇吐信,咬牙间几乎每个字都蘸着刻骨的怨毒与不甘。旋即,他猛地甩袖,眸中寒光乍现,“好,你不是看不起朕吗?那就睁大眼睛看看,在这瓦剌之地,你再无人可依!我倒要看看,这群蛮子会如何对待你这‘贵妃娘娘’!”
话音未落,他猛然掀开破帐帘,寒风如刀卷入,裹挟着冰雪灌入谷仓,朱祁镇怒气冲冲地迈步而去,衣袍被风卷起,如同一匹断线的旌旗,旋即没入夜色之中。
杭令薇静静跪坐原地,良久未动。她的双肩轻颤,唇色苍白如纸,眼神在刺骨的冷风中缓缓黯淡。方才那场剧烈的争执如同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心中骄傲与羞愤交织,最终化作一声低低的喟叹。她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软倒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
高热很快在她身体中肆虐开来,她开始呓语、战栗、咳嗽不断,整个人如同一叶扁舟,在凛冬中漂泊不定。瓦剌人漠然无情,见她病倒,非但不肯施药,反令她在零下的天寒地冻中担水、劈柴,日日劳作。她原本就身形纤细,这番折辱之后,宛如风中残花,凋零欲落。
唯有茗烟,在风雪中颤巍巍地为她拭汗、熬水、喂粥,双膝早已冻破,双手生茧,可她仍紧紧守着昏迷不醒的杭令薇,不离不弃,仿佛一束微弱的火光,守护着即将熄灭的命灯。
“阿钰……阿钰……我……妈妈……我要回家……回家……”寒风透帐,病榻之上,杭令薇面色惨白,唇瓣干裂,喃喃低语如一根根断线的风筝,飘忽在昏沉与清醒的边缘。她眉间紧蹙,额头滚烫如火,眼神空洞而涣散。高热的煎熬、饥寒的侵蚀、屈辱的折磨早已将她拖入神志错乱的边缘,梦魇时常侵袭,一次次将她从昏睡中惊醒,带着颤抖的哭泣与支离破碎的呼唤。
茗烟跪在她身边,泪水早已浸透了眼眶。她轻轻为杭令薇擦拭额上的冷汗,声音哽咽却不敢放大一分:“娘娘,再忍一忍……陛下一定已经知道了,他会来接我们回去的……陛下一定会的……”
帐外雪压枝头,风鸣如号。正当茗烟心如死灰、茫然无措之际,帐帘忽地被一双素手轻轻掀开,一股夹带草药清香的暖气随风卷入。一位身着羊皮斗篷、年纪不过弱冠的女子走入帐中,面容清秀端凝,神情间透着一股不同于瓦剌兵士的柔和。
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药罐,双手微烫,眼神却坚定如霜中青松:“快,把这个让你们娘娘服下。再拖下去,她怕是熬不过今晚。”
茗烟顿时警觉,迅速起身挡在杭令薇身前,眼神中带着戒备:“你是瓦剌人?我不敢让娘娘喝你们的药!”
女子却并未恼怒,只将汤药小心置于案上,解下斗篷,语声沉稳温婉:“我是弩温答失里,也先的妹妹。我一向不认同哥哥的侵略与掠夺……听闻杭贵妃才智出众,却落入如今地步,我心中实难忍受。今日是我瞒着哥哥偷偷来的,这是我请本族最好的医者配的药,草本无毒,只为退热止咳。你若不信我,也可先自己尝一口。”
她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犹豫地取起勺子,舀了一口送入口中,面色不改。
茗烟怔住了。
这女子虽出自胡地,却神色端凝,语气诚恳,没有一丝那瓦剌兵卒惯有的蛮横与戾气。她的眼神温柔坚定,带着那种身处烽火之中的稀有清明,仿佛寒夜中的一束光。
茗烟迟疑片刻,终于咬了咬牙,伸手接过药碗,小心扶起杭令薇,用银匙一点点喂她服下。
药香袅袅,暖意渐升。
弩温答失里静静看着这一幕,目光中满是怜悯与坚决,她低声道:“我会每日都来,带药、带水,直到你们娘娘痊愈为止。只求你们……撑住。哪怕是为了大明,也为了她自己。”
茗烟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位突如其来的“盟友”,眼中含泪点头:“谢谢你……真心谢谢你。”
帷帐之中,一缕若有似无的暖意在风雪中悄然蔓延。那本被命运践踏至泥淖中的一线生机,如今在这异族女子的手中重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