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离眼前恍惚,仿若又见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先前隗晎来找他的时候,也是像南泥此刻这样,焦躁不安,神色难掩,情绪无法自控,几近发狂。
他劝解道:“隗七和我们不一样,他不会有事。”
南泥眼睛发红,震怒道:“怎么会没事!!捏碎神格!”
他嘶哑吼道:“自跳天门!!!”
“噗”…他刚飞升,还没修炼出金刚身铁石心,气血上涌,一口气顺不过去,硬生生憋出了内伤,跌坐在地。
他哽咽道:“他怎么会没事…那我们呢?他不管我们了吗?小音怎么办?珪光、路了绿他们怎么办?他才送了我一把善恶尺,我很喜欢的,他怎么能和怀晓一样呢?说抛下我们就抛下,为什么不可以和我们商量商量?难道我们就这么没用吗?我们都飞仙了,会有很多办法的…”
甘歌上前,使了法力在手臂上,将南泥拖了起来,道:“还是小孩子吗?站好!”
凉离声音也提高了两分音量,道:“南泥!清醒一点!!十七人中,正因为我们能飞升,所以他们才能放心…放心地放手去做要做的事,放心地把我们放在天界,去护那几人。”
南泥傻笑道:“所以…是我们太有能力了。”
他目光直逼凉离,眼眶盈满水汽,道:“所以…隗七和怀晓才会走得干脆?”
片刻失落后,南泥又笑起来,道:“所以…都怪我…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声来了,弱弱地道:“可我瞧我们却是不堪极了,这天上处处都是能力极高的仙君,我们什么也没做到…我们连大家在一起都做不到…更遑论先前的豪言壮志,我们还弄丢了他们…这哪里是太有能力,分明是无能为力。”
垂下头,他用额前碎发半遮住眼眶,泄下气,像一个哭闹的小孩子,低声呜咽,让一颗一颗的豆子从发丝间掉了下来。
他头上发带似有灵气,无风自舞,长长的带子,遮在了他的眼上,替他阻了大粒大粒掉下的眼泪。
善恶尺也在他的手中震鸣,帮他掩盖哭泣的声音。
这些东西却是白费了这些功夫,他的嚎啕声,越加猛烈…
凉离和甘歌静静地守着,他们也十分无力。因为,他们知道,十七人中除了溪亖音,便属南泥最重感情,也最喜欢用感情做事的。
三宫九府时,他们更多时间是跟在怀晓身边,得怀晓照料,南泥和小音就像两跟屁虫,围在怀晓身边转。溪亖音平日里就爱对怀晓撒娇,直言索求,而南泥则要扭捏许多,什么都不会直接说,喜欢的东西也不会直接要。
头上那条发带,便是他伤了自己,从怀晓和溪亖音手中诓得来的。
但这件事只有隗晎和怀晓两人知道…
那日,怀晓当场就看出了他的这份心思,曾私下对他说:若是你喜欢什么,你告诉我,我也都会给你。若是你不说,大家就不会知道,自然会先想着别人。这种伤害自己的事,以后别再做了,伤口多疼啊,以后要记得张口告诉别人。
后来,他羡慕杨战息和宋世平两兄弟,互相为其锻造兵刃,心生羡慕,听了怀晓的话,日日在山间折了树枝,去暗示乞要那需要费精血的东西。其他人知他此意,倒是愿意为他铸刃一把,奈何都和他通不了心意,大家修为法力也有限,根本锻不出兄弟情深下,千锤百炼而出的那种长刀和银剑。
日子久了,便觉得南泥是在胡闹,是心智不成熟,却从未想过,南泥可能要的是刀剑下的情,而非那两把利刃。
没想到,隗晎不仅带他飞仙,还为他做出了善恶尺。
今日南泥这幅状态,凉离和甘歌是第一次见。
过了好一会儿,南泥情绪稳定下来,拿了遮眼发带,抹掉眼泪,抬起头,嘶哑道:“他走前可有说什么?他伤得严重吗?他还能修出神格吗?”
两人心安,南泥终于恢复正常了。
甘歌道:“隗晎让我们不要擅自去寻真君,天帝对当年之事深恶痛绝,雷部呈上的信息并未说我们还尚在人世,让我们安心在天做仙,至于他…”
更狠心的话,凉离往往要比甘歌更容易说出口一些,他黯然道:“隗七神格碎了,再凭肉身飞仙是不可能,他既然去了泰山仙府,想来应该是打算舍弃肉身,修魂命,做鬼仙,再修神格。”
顿了,他望向南泥,继续道:“他若是真打算从鬼仙飞升,也不是不可以,这条路,南泥你该清楚的,在地下做鬼的那些年,你都忘了吗?他还有机会。”
凉离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方巾递给南泥,那是怀晓在雷霆下来时,交于他的,这本来是怀晓让他带到天上给溪亖音用,没想到现在却先给南泥用上了。
南泥接过方巾,擦净面颊,怅然若失道:“我们之前都是听隗七和怀晓的,那以后他可有做安排?”
凉离道:“没有,他能做的,以及他能为我们做的,都做了。以后需得靠我们自己。”
南泥蹙眉道:“他真不管小音了?小音怎么办?”
凉离道:“小音不能总做一辈子小孩。”
南泥伤心道:“别像告诉我这样直接告诉她,怀晓没上来,她再知道隗七下去了,她会受不住的。”
凉离和甘歌齐声应道:“好。”
可是,后续却一点都不好…
所有事,都出乎了众人的预料。
他们既没有一飞升天,便能和众仙君叫板的机会,他们也没有那个能力,实现当年在洞口许下的诺言,去证明第五茗无错无罪。
这一万年来,他们虽修得仙身,却未怎么修获心力。
怀晓未渡雷劫,隗晎又跳了下去,大热门的他们,没了隗晎和怀晓的庇护,前路行的十分艰难。
因为隗晎私自毁神格的行为,天帝震怒,不仅在泰山连降大雨,以示惩戒那肉身孱弱,跪在泰山脚的凡人隗晎,还连同一起飞升上天的九人,天帝也不再待见。
剩下九人,失魂落魄之时,不约而同遭到了仙界同僚的各方欺辱。
在天界接二连三地出错,他们只得认命,安安分分地在天做了起小仙。
后来九人商议,各自沉淀下来,倚靠隗晎为他们寻得的仙府好好修炼,攒法力,升仙阶,争取早日修出本事。
在天界,九人虽只算得资质平平,可隗晎在九人飞升前都为其寻了一处不错的仙府,和一位不错的主君。没多久,凉离和甘歌晋了星君之位,九人日子慢慢变得轻松起来,可他们之间也受天界攀比之心影响,关系渐渐地淡漠了。
最后一次九人齐聚,还是飞升千年后,他们一同去泰山寻人。
听说隗晎入了泰山做一名洒扫,他们本来想去寻隗晎,结果刚到泰山脚下,便被一道信诀遣走了。
那信中写道:
如今鬼身,不可相见,不可有牵连。
上君之事,众人切勿插手,勿多言。
谨言慎行,各自珍重。
安好,勿念。
信诀上的气息大家都熟悉,那是隗晎的。
九人在山脚折返了回去,也不能说是立即回去了,他们一起转头去了三宫九府的那座山头。
‘大荒山’早已是名副其实的荒山,除了青山绿植,飞禽走兽,里面再没有活物。
道观神殿周围遍布尸骸,有人的,有动物的,还有一些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房屋坍塌凌乱,山风吹得瓦砾墙灰到处都是。
九人可能是经历得太多了,除了南泥和溪亖音,其他几人,都未流露出太多情绪。
南泥拉着溪亖音,煽动珪光和路了绿,一起干了一件特别无聊的事。
他们给破殿外的白骨拼了尸…
不知道是不是凑巧,那骸骨能拼出来的数量,正好是七副,更凑巧的是男的大骨骼正好五副,女的小骨骼恰好两副。
若不是骨骼的体型大小对不上几人脑海中的身影,他们估计当场便要胡思乱想了。
他们埋了那七副白骨,顺势借尸骨的力量,为怀晓等人祈福,然而却操作不当,差一点险些丢了千万年的修为,白白全散到尸骨身上。幸好,在一旁的凉离和甘歌眼疾手快,把几人拉了回来,也因此,南泥安分了一阵,不再拉动别人一起胡作非为。
九人回了天,自天门分别后,再没有人特意去打探过隗晎和怀晓等人的消息,而天界,却意外的流传起越来越多的关于隗晎的事。
这第一条,是南泥听来的。
他某日路过司命府时,那进进出出的司命,无一不在感叹,在司命府做了一日神仙,捏碎神格跳下天门,跑去泰山做孱弱凡人的隗晎,居然能肉身死后,修出魂命。
紧接着,过了近千年,天界无飞升小仙,九重天之下却多出一副神格。
而那些日子,雷部只为地下的小鬼降过雷霆,众仙心中好奇,纷纷跑去九重天瞧个究竟。
珪珖和路了绿也去凑了热闹,因此,他们听来了关于隗晎的第二条消息。
东岳帝君收了一个小厮做近侍,不过千年的光景,那鬼仙修为了得,借了处罚小鬼的雷霆,修出了神格,位列仙班,成了地仙。
那神格金光闪闪,熠熠生辉,很是耀眼,上面隶属的名字,更是醒目又扎心——隗晎二字,让凑热闹的仙君们心头一震,脑中不由自主频频想起千年前,十人的飞升福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