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茗在白骨树上找了一个缝隙,将手中的那根腿骨死劲儿往里一塞,正好,给白骨树挂了一个短枝丫出来。
她望着拔天倚地的白骨树,叹道:“可惜了,我肉身给火烧没了,不然两根腿骨都送来赠与殿下。”
贺仁抱了一捆腿骨过来,递了一根给第五茗,道:“上君的腿骨本君可不敢收,上君帮我插好看一些就可以了。最近天上要来几人,到时候可不能叫他们见了嫌弃。”
第五茗白了贺仁一眼,拿过腿骨,继续沿刚刚那一根往外搭接,吐槽道:“贺仁殿下,你们几人就不能种种花,养养草吗?这东西…总归是不好看。”
贺仁抬头赏了一眼,道:“本君觉得挺好看的。”
接着,他眼中有一丝暗色,垂眼遮下,道:“再有…不是人人都有东岳帝君那本事,他能在黄泉路再种彼岸花,我们几人可不见能够养得起活物。”
听到“东岳帝君”的称号,第五茗心头一热,怀里的通印跟着也震了震,她抬手在胸口按压了下去,面热道:“是吗…”
立马,她挑眉道:“我觉得殿下说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冥界地府也不是非得样样照搬天界和人界,像各方都种花种草,看久了,多腻啊,还不如这白骨树,多看两眼…不喜欢拆了重搭,或是根据自己心意装点一番,也是极好啊。”
一递一插,第五茗帮白骨树长出了一个新的枝丫,且还用小腿骨,她挂了些摇晃的‘叶子’出来。
贺仁退后两步,赞叹道:“上君的话有道理,插出不同花样来,是比千篇一律的花花草草好看。不过还是上君这手艺好啊,上君每次来…本君这树便又要好看两分。”
第五茗手在衣袖上擦了擦,正声道:“贺仁殿下,白骨树弄完了,议正事吧。”
贺仁点头赞同,手上掐算时间,道:“好好好,说正事。上君还有二十五年阳寿,接下来如何了事呢?游荡在外?”
他提议完,偷偷打量了第五茗两眼,笑着蹙起眉,状似忧心,道:“恐上君会沦为孤魂野鬼,最终仙体不保,魂飞魄散。此路不妥啊…”
他又提议另一条路道:“不如上君待在地府里?反正二十五年,眨眼即瞬,但…本君及其他几殿最近都要和天上来的仙君,一起处理风雨江幽魂一事,这好像也不妥…”
最后,他轻笑,替第五茗为难道:“让上君重新去投胎,可能不是妥不妥的问题,上君这二十五年的命数还没完,应当是走不到下一世命里…”
第五茗瞧贺仁脸上那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轻哼了一声,手掩嘴唇,咳嗽打断他的话,道:“咳咳咳,贺仁殿下不用忧心,我入鬼门关时就做好了打算,这二十五年人寿,想向冥界地府讨一个鬼差做一做。”
贺仁眼中精光一闪,微眯眼,摇头道:“不行…上君怎么能又打这个主意呢。”
殿中审判和鬼差皆是一惧。
有惧第五茗来抢饭碗的,有惧贺仁如此干脆拒绝的,还有惧第五茗成不了鬼差,又继续入六道的…更有惧第五茗成了鬼差,万一和他们做同僚的。
第五茗与之前在第一殿里耍无赖时不一样,这一次她是占理的,她问道:“怎么就又不行了?”
贺仁还是原先的借口,道:“你是上君,是天界的上仙。就算本君同意了,上君如今这身体能过十殿试?若是上君毁在十殿试了,那本君及其他殿不得担责?”
第五茗眼神幽怨,不接受贺仁的这些话。
贺仁脚下走动道:“退一万步讲,就算其他的都可行,也行得通,可上君想过没?本君把上君名讳报上去,那帝君会同意吗?”
第五茗呢喃道:“或许…帝君他会同意呢。”
贺仁揉耳靠近,询问道:“上君在嘀咕什么呢?听不清…”
第五茗昂起头,道:“殿下,有一点你错了,不是我要去应征鬼差,是还有二十五年寿命的凡间人魂蒲小明想来。”
她眨了眨眼,示意这事有回旋的余地。
贺仁顿住,心道:糟了!!忘了!这上君在冥界地府待了这么久,太熟悉地下的规章制度,此番倒让她抓到了漏洞。
好一会儿,他犹犹豫豫道:“还是不行…上君你得历劫,回归仙位。”
对面的踟蹰,第五茗都看在眼里,知道贺仁这回阻止不了她了,得意道:“我就做二十五年鬼差,享二十五年自在日子。殿下…二十五年凡间阳寿,一眨眼就过去了,我这劫难一时半会儿也渡不完。殿下你考虑考虑一下我呗,现在冥界地府不是正缺人手吗?我好歹以前也是司命殿的真君,和你打过的交道也不少,你看我两这关系,每一回来,我都帮殿下整理你这白骨树,任劳任怨,尽心尽力,我如果能上任,肯定也会全心全力,为冥界分担责任的。”
第五茗说着就边动手动脚上,她本想拉贺仁的袖子,学凡间人示弱的模样祈求一番,谁知,这反常的动作,把对方吓得急忙躲避,跌了下去。
还好,贺仁反应及时,捏了一个诀,人‘砰’一下栽进了榻上的皮毛中。
当人从皮毛中钻出头来的时候,第五茗已经坐到了榻边,嘻嘻笑道:“贺仁殿下,你这榻上皮毛也放得太多了,你不穿那身熊装,人埋在里面都有些找不着…我的事情你再考虑考虑呗。”
她一边巧言令色地说话,一边动手帮贺仁拿掉身上一层又一层的皮毛。
霎时,贺仁脸色涨红。
第五茗脸上一愣,原是她拿皮毛时,手中不小心扯走了贺仁的外衫,她屁股着火了似的,站了起来,想了想机会难得,又挪了回来,看着榻上的人,就如今这副场景道:“贺仁殿下…除开我的事,此时,我还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贺仁双手撑在榻上,内衫宽袖半撩,身子扭转,双腿交叠松开,长袍轻掀,四肢净露。
他脚上的丝带散乱纷飞,他又不自知地以妖娆之姿从榻上站了起来,掏出夹在毛皮中的外衫,当众人的面,穿了回去。
一副伶人事后的局促样…
他瞥了一眼快笑疯了的第五茗,尴尬道:“不当讲,不用讲。上君心里就没装过好墨水。”
贺仁埋头整理本就松松垮垮的衣衫。第五茗笑得久了,声音有一些干渴,道:“不当讲那就不讲了。与殿下自然只能议正经事,现下殿下的模样的确看起来不像是正经样,议不得,议不得…我的事就比较正经,还请殿下同我议议吧。”
贺仁面色羞红,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着实浪荡。
他搂了搂衣衫,指上法术一点,把脚上凌乱的带子从小腿上拉了下来,在脚上缠好。
他镇定下来后,一本正经道:“上君有所不知,冥界的官职没有什么好的了,都是些地方上常缺的无常、鬼差之类,是些小差职…若是上君修出魂命,不好叫上君委任啊。”
第五茗兴奋道:“无常好啊,小鬼差就更妙了,来往人间冥界两地,逍遥快活,好不自在。我不嫌弃,殿下要不让我试试?”
贺仁再找不出一条合适的理由来拒绝,他绕判罚殿走动,离第五茗数丈远,来到审判和殿内鬼差面前,目光暗示,道:“你们觉得呢?”
凡人云:看不懂上官脸色的下属,还不如不要!否则是自讨没趣!!
然而,冥界地府的的鬼差,却个个都是看不懂脸色的…
一旁站候的审判,接收贺仁的眼神,上前拱手一礼,搭话道:“殿下,不妨让上君去试试。上君还有神格在身,与地府气韵相悖,上君不一定过得了测试,与其我们再相劝,不如让上君自己去瞧一瞧,到时候上君自会知难而退。”
牛头抱手,粗气喘喘道:“殿下,你就不用担心了。上君去一次,她以后便不会心心念念了,省得您每次都要和上君周旋许久,最后,上君心里还生怨怼。”
马面赞同道:“殿下,要不先报上去再说嘛,指不定上面不会同意呢。”
几人声音都不小,牛头马面粗声粗气,话落音却还在殿内飘荡。
这几人看似在帮贺仁说话,实际上都是先把第五茗的意图往前推了一步,贺仁脚下顿蹙,面色暗沉,一副要吃了小鬼的神情,审判殿内的其他几人才住了嘴。
第五茗笑嘻嘻地走了过来,道:“殿下…我觉得,他们言之有理。殿下不如考虑考虑让我先去试试?指不定就不行呢?”
执拗不过,又找不到借口,还遇见这么一帮坏事的,贺仁心中无奈长叹:天界次次都来人催,东华帝君催了,雷部将帅催,还有些小童小仙也来催…上君你倒好,还真赖上我们了。
他妥协道:“好吧,上君既然执意如此,那本君便为上君上报名册。”
第五茗揖礼道:“多谢殿下。”
正常来说,十殿呈报给泰山仙府的文书,一般都要四五日才能有回信。
殿内整理一日,差役派送一日,泰山仙府审批一日,遣送回来一日,通报结果一两日。
可是此次却有些不同,贺仁笔下刚刚将「蒲小明」的名字登上名册,泰山仙府东岳帝君身旁的近侍,便登上门来,客套地索要了近日需要交于复核的文书。
于是,第五茗应征鬼差的报名册一并交付在了其中。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贺仁又见到了刚离去的那名近侍,以及那份才被送走的应征名册。
今日,这批文书去得快,回来得也是真快啊!
在第五茗的催促下,贺仁坐在榻上,幻了一张小桌子出来处理公务。第五茗半边身子倚在榻上,大杯大杯饮起茶酒,偶尔侧头偷瞄贺仁一眼,和对方手中的那本应征鬼差的报名册。
贺仁双手在小桌子上敲了敲,腹语嘀咕道:“上报的时候名字写错了吗?怎么会是上君的本名呢?”
那本册子,通过批许的一列名字中没有「蒲小明」,却赫然写了「第五茗」三个字。
审判从外间走了进来,手上捧了一堆由东岳大帝刻命的通冥牌。
贺仁拿过来,挨个挨个注入法力探瞧,十几人的通冥牌里,他没找到魂魄「蒲小明」的气息,而其中却不出所料,有一块带了「第五茗」仙体气息的通冥牌…
他心中顿愕,那报名册上的名字不是他眼花,还真是「第五茗」顶了「蒲小明」。
一旁,审判没有立即退下去,犹犹豫豫张了嘴,将转交通冥牌那近侍离开前特意嘱咐的话,复述给了贺仁,道:“殿下,上官离开时,特意交代…今日所有下达的文书和物品,均由帝君本人复审了两遍,让第一殿尽快执行下去,不要过多耽搁,以免误了这当中重要的事。”
贺仁呢喃道:“帝君今日这么闲?他能亲自复核两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