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尝这鱼如何？”那人夹了一块嫩鱼肉放魏舒碗里。

少年将军面上一热，“我自己，我自己来就好。”

那人似是没看到魏舒的窘迫，乐此不疲往碗里夹菜。那人夹什么，魏舒吃什么，魏舒吃什么，那人继续夹什么。一顿饭就这样在玩味和羞赧中吃得精光。

“小魏侯真是——肚量宽厚。”那人似是很开心，一双墨色的眸子亮亮的。魏舒借着烛火看那人，层层白色深衣用黑色绦子系了，松松垮垮地环着精瘦的腰，绦子上一块玉玦银链系了垂到脚面。鼻梁上银质镂空覆面精巧纤薄。那人察觉魏舒的目光，抬头一笑，“小魏侯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经他提醒，魏舒想起那伙可疑的山匪和那孩子。“山匪似乎认识此地。”

“哦？”魏舒语气中的深信不疑让那人颇为意外，“何以见得？”

“谷内地势复杂，像是有什么阵法刻意避免外人闯入，那群人轻而易举的进来，又放火烧寨，此外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魏舒直勾勾地看着白衣祈，不想错过后者一丁点的表情变化，琥珀色的瞳孔在烛光下明灭变换，上扬的眼位透露出志在必得的意气，殷红的唇瓣轻抿，倒有些近妖的野性，就差把怀疑山匪与面前这人有勾结写在脸上。

“小魏侯——不如直接问我与他们的关系。”那人话里有埋怨，“小魏侯，据我所知，你是先帝亲封的三军都统，总领天下兵马。如今跑到西南不只是为了剿匪罢？”那人起身，看着窗外的黑压压的崇山峻岭。白衣祈也在试探魏舒，只是更直白些。

魏舒心中一惊，这人的话让魏舒摸不着思绪。“不错，我所来——不只剿匪。”魏舒无甚隐瞒。

“他们不是我们的人，至于为何对此地十分熟悉，我也不知。”那人看着魏舒的眼睛不像有假，“你若怀疑我，不怕我在饭菜里给你下毒？”

“啊？”魏舒被突如其来的反问问住了，“你不会的。”

“为何？”

“你救了我，就不会害我。”魏舒笃定。“而且我收到的情报没有提及这些，我就默认你没有。更何况，如果昨日的山匪与南关王真有勾结，你这寨子也凶多吉少了。”魏舒半开玩笑半威胁。

“哈哈哈——”那人笑得身体乱颤。魏舒知道凡医者救活了的人，带了医者的祝祈，不会放任自己再伤身殒命。

那人笑完了，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陶罐放到魏舒面前，“你体内就是这东西。”

陶罐里一片黑色的黏糊糊的东西，魏舒想起那脚奴最后变成一张人皮，还是觉得恶心。之前南疆蛊毒虽有传闻，但无人见过，更别提亲身经历。“此为何物？”

“这东西原本叫脓蛊，是蛊也不是蛊，与其说是未长大的蛊，不如说是半成品。”那人乜了一眼陶罐里的东西。

“半成品？你是说有人刻意炮制！”

“正解。至于山匪，这里三百年前是巫祈国旧地，天盛朝末年，西南大乱，南疆物产富饶又容易藏匿，是豺狼虎豹眼里的羔羊。巫祈国灭后，分为黑苗、鬼师、且兰三个部落，昨日的山匪很可能是巫祈后人。”

事情的凶险超出了魏舒的想象，区区半成品顷刻间要人姓名，若是做出成熟的脓蛊天下人危矣！

“魏侯，能做出这种东西的，绝非寻常山匪啊。”那人意味深长地说道。

二人陷入沉默，那人的话没错，如果南关王与这‘半成品’有关，就要找到不伤害西南百姓的两全其美之法。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还有，为何你能克制蛊毒？”

那人转身居高临下，一双凤眸笑意深深，“白衣祈，是这里的族长。至于后一个问题——

保密！”

是夜，魏舒与副将清点兵马，准备翌日一早就离开衣祈山谷。最高的竹楼上一人负手看着谷内灯火渐息，一夜未眠。

*

翌日，魏舒一行人准备离开，将士们手里被塞满了乡亲们送的山货。这些时日魏舒手下帮助他们修缮房屋、平整路面。虽然说到底山匪之祸是魏舒带来的，但山民淳朴，对魏舒“救”了他们的族长大人，又留下善后感激不已。连魏舒身上也挂了几串辣椒、笋子干。

魏舒给白衣祈告别，看着大书“月辉”二字的竹楼门窗紧闭，许是这人还未起床，正欲转身离去，门开了。

一身素衣，一顶斗笠，胸前搭了药囊，手里还提着一对熏鳜鱼，不是白衣祈是谁？

“正要去寻你。”那人晃了晃手里的鱼。

“你这是，要出门？”魏舒从未见过这人如此打扮，颇为新奇。

“随你一同去，一来探查蛊毒来源，这蛊毒说到底和我族有关，二来可以避免无谓的死伤。”二人心知肚明，魏舒中毒不是意外，想必制蛊之人已经想方设法靠近玄甲军了。“怎么，军中无好马？”竹笠下双眸笑意盈盈地看着魏舒。

“好马何足惜？有你在，万事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