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迷惑解不开,故而垂头冥思,穿月洞门,至于一庭,偶然径边枝条抽打,猛地将帽子一别,她登时炸出灵光。
是了是了。纾纾掌心一合,忙折走。
上番来寿康宫,只道花香熏床是太后癖好,殊不知其时乃申初,午憩已过,晚眠又早。若是刻意,岂非有因?
她迂回至太清池,叫走山柰与蝴蝶,二人如今共事于此,虽劳苦些,但比掖庭局好上不少。
二人见状,纷纷跪倒,“奴婢拜见舍人,谢舍人救命之恩。”
纾纾笑着扶起,四顾无人,低声道:“官家气还没消,你俩暂且忍耐一阵,待我和卓姐姐有十足把握,定将你们发回原处。现今我有一难事要交由你们,可否愿意?”
“愿意!”异口同声。
“好。”她叫两人附耳上前,轻轻吩咐,“寿康宫距离太清池不远,我要你们......”
***
日子数着数着新芽萌吐,又是一年兰时。
殿内落地听针,偶起润笔折页之声。
岑湜躺在榻上打盹,瞄到纾纾举着劄子央他,手一挥,不耐烦至极,“你看着办。”
她如履薄冰,一脑门的汗。
吃下两盏茶,稠干一滩墨,案边奏册还有一尺高,忍不住头昏脑涨,眼迷手酸。
纾纾刚松笔揉了揉腕子,身后动荡,随即似讥似惜一句,“谁干谁苦吧?”
她本疲累,听这话心火欲喷,反身睐眼将岑湜狠剐一道,“就你幸灾乐祸!”
瞧她气呼呼又奈何不了模样,岑湜张开手腆起脸作张作致,“相公心疼无极,快快与我来暖床,罗帐里鸳鸯,春水之鹣鲽,不问尘世,去仙宫逍遥如何?”
那笑得阴恻恻,仿佛听见算盘噼啪响,纾纾翻出一身鸡皮,便懒得同他搭话,抬肘一支,欲寐它二刻。
不试,不知治理国家事无巨细,到底多难多繁。只分担几成便已如此劳神伤身,若帝王自省责无旁贷、恪尽职守,于国于民,利时及物,若帝王无德,独善其身,于天下便是灭顶之灾。
推人及己,纾纾想他从前有所怠慢、忽视,并非完全无理。人只有一个脑子,一副身体,不是神,不是佛,期其面面俱到岂不刻薄。
念头游转,纷纷杂杂,头颅里更似坠了千斤顶,一寸一寸将她神思往下拽,没入混沌,不觉间出窍,人便像昏死过去,□□瘫软,手脚垂落。
岑湜见状弹身立起,嗖地扑将过去,好歹将人托稳,骇得他满腹脏器都在腔内颤抖,震得耳朵嗡嗡响。
长吁一气,他抱起纾纾安置于榻,拨开额前碎发,凝望她和悦恬颜,越笑越深。
“陛下!”门外余有庆喊道。
他皱皱眉头,转身坐至案前,“进来。”
月明千里,万物澄廓。
余有庆领着两名婢女进殿,他认得,是从前卓怜袖与阿娜惹身边的宫女。
“陛下万岁。”山柰与蝴蝶叩首。
“起来。”岑湜兜手藏于袖间,悠然发问,“可有进展?”
“是。”山柰点头,恭谨道:“舍人命我等留意寿康宫进出人员,奴婢对比宫内配给的婢仆名单,经多日观察,发现每隔十余日便有一名小黄门偷偷潜入寿康宫。时间不定,每次只待个把时辰,奴婢曾尾随跟踪,或是被甩,或见他持令出宫,往来不阻。”
蝴蝶接道:“奴婢曾有一次故作寻物,将那人撞倒,道歉后他非但不怪罪,反倒异常惊恐,不以面貌示人,转身即逃。”
两人只述事实,并不结论,语毕,拜退。
岑湜细思片刻,抬首嘱道:“明日下朝叫大理寺那两个留下。”
“是。”
接着,便翻开纾纾所阅劄表,提起红笔,圈点起来。
她的字秀丽,笔触婉约,挤在他人行中,像筷子夹着黑豆。他不时点头,不时用笔修改。
“你以为此人像谁?”岑湜忽然提问。
连屏后头,层层帷布绰绰约约,骤起波澜,一道黑影身姿轻矫,如一瓢烟雾灵动而出。
“据关寺卿透露,此人出宫后穿街走巷,行踪难觅。京师繁华,没于民间很难追踪。”
“他还是不擅此道,叫杨屹杨岘去。”
“是。”
“过一段,你也该重现天日。”
“臣,遵旨。”
他又低头接着批阅。
余有庆走上前添起一盏新灯,火苗刚跳,骆昀徵侧脸恍惚一晃,岑湜立即抬眼“啧”了一声,眉心蹙紧,眼含秋霜射了过来。
纾纾眼皮滚动。
他心猛揪起,忙把蜡烛吹灭。
趁余有庆讪讪惶恐,骆昀徵提起他后颈衣领将人一拖,“走。”
门窗合闭,案前余孤影垂首握笔。
“咳咳。”岑湜捂嘴忍嗽,掌心摊开,痰中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