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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湜。”纾纾趋他步伐,“你派人看着点,我怕她自戕,现下还不能死。”
岑湜点点头,只略偏颌,余有庆已转身去办。
“来不及同你报告。”她又道:“杨氏兄弟跟到定王府邸,又在近周蹲守了个把月,昨日见府里一名佩刀侍卫去了皇陵。”
“皇陵?”他稍许滞步,牵过纾纾手指。
“昨日十五,法华寺主持开堂讲经,又替城中百姓开光超度,那侍卫拿了串开过光的佛珠前往皇陵,贡在了先太子墓前。”
“哦?这倒奇怪。”岑湜揉了揉她掌心,弹软合适,“先太子血脉纯正,必不可是定王之子。”
“是。我觉得这背后还有内情,才让你先护住太后。”纾纾皱拢眉头,“他这招探虚实,想察明桢儿和我,在你心中到底地位如何,若从动摇嗣统这条路伤害桢儿,能否成功。显然不行,他明知道,但拿太后试试无妨。何其歹毒。”
只凭长荣的口供和丁茂的医案,如此潦草定罪?一眼看穿的事,做来何用?
纾纾与他并肩同行,脑中急思,眸便聚焦。月华点亮鼻尖,长睫翩然,那认真模样,惹得他心头潮湿。
“莫不是......”她陡然回头。
寿康宫湮于繁华屋宇中,早不辨具物。
“什么?”
纾纾望向他,定定说:“他欲借刀杀人,太后必须此时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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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月投下一地雪,那满院红,化为纯洁白,流淌着,流淌着,照出骷髅,映出铡刀。
森森宫殿,仿佛教地狱阎罗点了簿,冷,刺骨的冷。女子坐于窗前,面孔凄凉。
她有名字,唤曰姜女萝。
女萝本柔物,赋性善依倚【1】——所以她一辈子都在依附旁人。
幼时依附家族声望,少时依附父兄官位,嫁人依附丈夫、儿子,从来没有自主。她柔弱无能,资质愚钝。
尽管贵为皇后,失去倚仗后,连声讨儿子死因都难上加难。女萝试过,但对手太聪明,她连安插耳目都做不到,女萝懦弱,便不再试了。
她总想找个倚仗,抵御孤独。
夫君病重,她挑了个合心意的。于是招手挑逗,水乳交融。
夫死儿丧,心如死灰。
但寂寞深宫,她还有他。还能听他枕边低语,柔情秘话,像是没那么形单影只。
女萝忆起那张脸,他微微含笑,说她多美多乖,若是扳回这一城,定封她为妃,那么她又有倚仗了。
“证人、证物,我都为你物色好了,待我离开,你马上行动。”
“若是功亏一篑?我怎么办?”她伏在他胸口,娇柔道。
“怎会功亏一篑,那厮还不知自己被骗了,顶上一项绿帽青得很。待假太子落马,朝廷动荡,我即刻起兵。那厮拖一副病躯,凭甚与我争?”
女萝点点头,强抽那抹不安,故作镇笃。
“女萝呀女萝。”女子轻轻道,似嘲弄。
一张薄纸拨弄于她指尖,她一字一字细读,喃喃着:“芙央,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杀害我儿之人究竟是谁?”
这张纸揉得软绵,折痕隔开上下,横亘于中的字,已悄然碎成两节。
他也曾接过纸,凝眸览阅,随后满不在乎道:“看不出什么,芙央如此含糊,只道她晓得先太子崩逝真相。莫不是诓你?”
女萝蹙眉,想不清细节。
“她就是想让你从中斡旋,接她回国,拿这个吊你呢。”
“是么?”
他吻她眉心,轻轻抚着,骄傲道:“肯定是,我的女萝如此聪慧,怎会轻易被歹人蒙骗。”
她望着地上冷酷月光,眼前仿佛还摇曳着两双求助的眼,悲愤、不甘、惊惧。白日里,那眼的主人还曾替她薰床,用他最爱的茉莉香。
女萝转过身,屋内空荡荡,只余一张木板床,一垛草,一条烂被。
窗户封死,她是透过缝隙赏月。
如何寻一条黄泉路?抬起头,房梁真高。四周,无一趁手之物。
女萝笑了笑,皲裂的嘴角渗出血丝,居然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