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多年之后,当梁朝新帝桓权站临洛水之畔,眼见水流滔滔,思绪却不由飘向远方,环顾四周,只可惜当年故人早已不在。
流离半生,生死师友,故人何逢?
眼前恍惚有一模糊身影,伸出手想去触碰,却如水波般倏忽而逝,喃喃道:
“辅嗣,是你吗?”
太和八年,秋九月。
南郡刺史府内上下皆白,一片肃穆,时时可闻哭声阵阵,桓权提着裙摆快速穿过游廊,直入府内正厅。
从江州到南郡,一行水路,但见两岸秋景一片绚丽多姿,山色多彩,北雁南飞。
只是她无心欣赏,自丧乱伊始,心中便惴惴不安,果然如今听闻噩耗,她心中反倒暗松一口气。
一朝丧乱始,青史俱成灰。
乱党占据京都已月余,而朝中动向不明,昔日故友大多身在中朝,如今生死未知。
桓权踏入正厅,目光所及,是兄长桓玑并其他几位从兄子侄,皆面色凄怆,泪痕未干。
桓玑抬眼看向桓权,与其他人的凄惨面容相比,他显然平静许多,只是声音中透着些许疲惫。
“权儿回来了。”
“嗯,刚去祭拜过叔父、从兄。”
“宣城一事,你以为该当如何?”
桓权沉默片刻,若叔父父子二人皆丧生于逆党之手,反倒是好办。
只可惜他父子二人是不明不白死于自己人手中,如此一来,桓氏一族反倒是不好追究了。
“兄长,我这有江州刺史梁冀书信一封,兄长不如看后再做打算。”
桓权从袖中取出一蜡封的书信,递给桓玑,桓玑阅毕书信后,当即屏退众人,身边只余桓权一人。
“梁将军意欲拉拢宣城郡守?”
“兄长以为如何?”
“宣城郡守与我等有仇,如何可以?”
桓玑摇摇头,当即否决了梁冀的提议,捏着书信,长叹一声,适逢家族巨变,桓玑一下担起了整个桓氏一族重担。
桓权不答,她知道兄长心中顾虑,宣城郡守才杀害桓氏亲长,桓氏转眼便寻求结盟,此事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
仅一个“孝”字,便越不过去。
更何况如今死的是朝廷光禄大夫桓修,于国于家,此事都不可能善了。
沉默许久,桓权轻声开口:“我听闻如今朝廷讨伐叛军的义军已至庐江,若能拿下宣城,则不日叛军便可尽数剿灭。”
桓权虽未明说,其话语中的含义桓玑已然明白,错愕中带着几分怒气,道:
“你的意思难道还有我桓氏一族低声下气讨好吗?”
桓权只是微微侧过头去,并不答。
“我知你素来与叔父有隙,只是如今叔父被人谋害,伤的是我桓氏一族的脸面和利益,桓权,你莫要错了主意。”
桓权低垂着头颅听着,对于兄长的指责,他并未辩驳。
许久,桓权起身看向窗外,一片素白,府中上下都穿上丧服,死去的那人是他叔父,也是桓氏一族的掌权人,官至光禄大夫,是桓氏一族官禄最为显赫者。
桓权能理解兄长的愤怒,身为桓氏族人,他的确有些惋惜,却也仅仅是惋惜罢了。
“兄长,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桓权走到榻边,从托盘上拿起牡麻绖的衣物,一抖,随即穿在身上,腰间系上白布,头上系上白带,目无斜视,每一个举动都极其细致,只是说话时目光微微触动,语气却无波无澜。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桓玑猛然转头看向桓权,他难以相信刚刚那毫无感觉的话是从他最亲近的弟弟嘴里说出来的。
“兄长,叔父已经死了,可桓氏不能就此衰落,莫要忘了父亲当年的遗愿……”
“啪!”
桓权话还没说完,就被桓玑扇了一巴掌,桓权捂着脸,只是滚烫中带着麻木,过后一阵疼痛才渐渐蔓延至整个脸庞,桓权抬眼看向桓玑。
桓玑看着自己的手,难以置信,他竟然出手打了自己亲弟弟,当即就后悔了。
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他怎么可以打弟弟呢?
明明心中已经后悔了,桓玑对上桓权的目光,那双清凉的眸子除了震惊外,还有着几分不解。
正要开口道歉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记得以前的权儿不是这样的,他没那么无情,他会缠着自己给他讲诗文,会跟着自己身后像条小尾巴一样,不吵不闹陪自己处理公事。
是什么时候桓权变得这样无情无义了?
桓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群所谓“名士”,他的阿弟素来都是名教守礼之人,只是与那群人往来后,言行愈发放诞不羁,完全不似世家子弟。
不行!长兄如父!他需得好好管教,不能让自己端方贤良的阿弟走错了路!
“桓权!我看你是昏了头!”
桓权看着愤怒的桓玑,心中也升起一股怒火,一甩袖,不欲与桓玑争辩,冷笑一声,讥讽道:
“腐儒!”
随即转身就走。
桓玑看着桓权的背影,微微发怔,“腐儒?”。
这孩子什么时候气性这么大了?
夜间,桓权为叔父烧了纸,陪着侄儿哭过一回,仰起头看向天空中的繁星。
桓玑在廊下看见桓权,提着酒屏退侍从向桓权走去,桓权发现来人,从栏杆上一跃而下,向桓玑拱手,道:
“兄长。”
说完就打算离开。
桓玑忙唤住桓权,道:
“你先别走,我们兄弟二人坐下来聊聊吧。”
桓权顿住脚步,拱了拱手,立在桓玑对面,低垂着眉眼,不发一言,桓玑绕到桓权背后,倚着栏杆席地坐了下来,笑道:
“还在生气?”
“不敢。”桓权的声音闷闷的。
“不敢?而非没有,权儿,你这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倔。”桓玑抬眼见桓权还立在那里,低笑一声,道:
“还愣着做什么,过来坐。”
桓权坐在桓玑身侧,没说话。
桓玑拔出酒塞子,仰头饮了一大口酒,酒顺着嘴角溢出,流进脖子里,然后将酒递给桓权,桓权愣了一下,接过喝了一小口。
“记得你小时候聪明极了,才刚那么高一点,才学会说话不久,父亲问你志向,你答:封狼居胥,名垂青史。
那时候父亲高兴地举起你说,我桓氏子当有此志!
桓权,父亲一直是以你为傲的。”
桓权猛灌了一口酒,闷闷道:
“父亲……我记不太清了。”
“父亲离世前,将你托付给我,我答应过父亲,要好好待你。如今看见你这样,我很痛心。”
“呵!”桓权突然冷笑一声,反倒让桓玑接下来的话说不出口,看着桓权,道:“父亲离世时,你年纪还小……”
“兄长何必拿父亲压我,兄长到底在顾忌什么?兄长比我清楚。
名与实,兄长不能什么都要。”
桓权站起身来,不去理会桓玑的反应,将酒放在桓玑身侧,转身顺着游廊转去,口中唱道:
“凤兮!凤兮,自何来?”
桓玑听着桓权清雅中略带萧瑟的歌声,心中一下子空落落的,转身向桓权的背影看去,瘦削的身形仿佛一枝傲竹,临风不弯,霜雪不折。
他知道桓权素来是主意大的,早已不受自己管控。
只是桓权刚刚的话语到底在他心中留下了烙印。
名与实?
桓玑不得不承认,桓权比他更能看清时局,他只是有些不忍罢了。
他桓氏一族刚刚至亲,便要向敌人卑躬屈膝吗?
他桓玑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可若是不这样,又该如何?
桓氏一族素来重孝,尊长去世,他们小辈本该服丧守孝,报仇雪恨才是。
他不能这样做!桓玑在心底这样说。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能与宣城江氏结盟,他不能背上“不肖子孙”的骂名,桓权也不可以。
名与实,他桓玑要名!
清名流芳,身为桓氏今日的家主,他绝不能冒险行险棋。
一时衰落无妨,他桓氏一族终有复起之时,但若是人心散了,便难了。
桓玑拿起酒猛灌了一口,酒不算烈,甚至还有些许甘甜,只是桓玑还是呛得直咳嗽,眼泪伴随着咳嗽声涌出。
以后,他就是整个桓氏一族的掌权人了!
父亲!叔父!我可以撑起整个桓氏一族吗?
桓权在烛火下看着信件,心中犹疑不定,如今朝中形势危急,她原想借势而起,此后入仕多有裨益。
可兄长态度坚决,她需得想个主意才行。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敲门,桓权道了一声“请进”,进屋来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一身重孝,面容清朗坚毅。
“冲儿?你怎么来了?”
桓权有些惊讶,桓冲是他叔父桓修的长孙,因跟随桓玑在荆州求学,才幸免于难。
“小叔父。”
桓冲的眼睛还是红红的,一下子失去两位至亲,可想而知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打击会有多大,桓权不由心中微微泛酸,招手让桓冲坐在自己身侧,搂着桓冲,轻拍后背,柔声安慰道:
“可怜的孩子,你以后有什么事就给小叔父说,叔父会好生照料你的。”
“叔父,我想报仇!”
桓权轻拍的手一顿,推开桓冲,搂着他的肩,有些震惊看着眼前这个不大的少年郎。
桓冲目光淬着仇恨盯着桓权,面容上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嘴唇紧闭,似乎在吞咽着入骨的恨意。
桓权因少年的仇恨,心中也被震撼到了,她似乎小瞧了桓冲。
“你年纪还太小,等长大了……”
“小叔父,您和二伯父的谈话我都听到了,我不懂您们商量的那些大事,我只不想祖父和父亲枉死,杀父之仇,若是不报,我桓冲誓不为人!”
桓冲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带着满腔恨意注视着桓权。
至亲之人的枉死,让这个十余岁的少年一瞬间成长起来。
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伤心,报仇!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理念。
桓权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桓冲的头,心中却缓缓生出一个主意来,注视着眼前跳动的烛火,道:
“叔父知道冲儿报仇心切,叔父能够理解冲儿,叔父答应冲儿,有朝一日,一定会让冲儿血刃仇敌的。”
桓冲仰起头,眼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真的吗?”
“叔父不骗你,只是叔父需要冲儿先帮叔父做件事,冲儿愿意吗?”
“嗯嗯。”
“叔父想把冲儿祖父和爹爹的尸首都要回来好生安葬,冲儿以为如何?”
桓冲一愣,随即频频点头,道:“好,谢谢小叔父。”
桓权宠溺地揉着桓冲的头发,道:“只是这样暂时就报不了仇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冲儿定要苦练武艺,亲手报仇。冲儿不怕等,祖父和爹的尸首是一定要归于祖坟的。”
“冲儿有这样的见识,叔父真的很高兴。”
桓权在桓冲耳边低语了一番,桓冲点点头,只是还有些迟疑,道:
“小叔父,这样真的可以吗?”
“可以的,一切都有你小叔父在。”
桓冲这才颔首答应下来,起身对桓权恭敬行礼后退出房间。
桓权看着桓冲的背影,长叹一声,她是真心疼这孩子,可乱世之中,最重要的便是自保,其次才是所谓的爱恨情仇。
想到叔父父子被杀,尸首尚在宣城,桓权心中就一阵烦躁。
视死如视生,唯有如此,兄长才会同意她去宣城。
晨曦未明,桓权正在后院练剑,便见桓玑气冲冲而来,身后跟着的正是桓冲。
桓权收剑,从仆役手中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将剑收入剑鞘,跳过连廊,来到桓玑必经之路上,笑吟吟迎上前,道:
“见过兄长,兄长一大早是来找我的吗?”
“你少嬉皮笑脸的,我且问你,讨要尸首一事是你提出的?”
“正是。”
“你疯了?宣城是什么地方?难道江瑎是好惹的?”
桓权一挥手屏退府中仆役,身边只有他们三人,方才道:
“兄长难道忍心见叔父尸首在外?死后也不得安稳。”
“那也不该你去,我自会遣人去讨要尸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
桓玑甩开桓权的手,冷哼一声警告着桓权,他可太清楚桓权的性子了,要是不严厉警告,谁知道这小子会闹出什么事。
桓权转身将桓冲拉到自己身前,用手掌指着桓冲,笑道:
“兄长何不问问冲儿的意思?”
“冲儿才多大!桓权,你自己疯也就够了,将冲儿牵扯进来做什么?”
桓玑气急,低声吼道,本来这几日操持丧事,维护桓氏一族内部稳定,桓玑就烦心得很,桓权不给他帮忙就算了,反倒是惹事。
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桓权也不恼,只是攀着桓冲的肩膀,目光灼灼直视着桓玑,道:
“兄长可曾听闻,谋士以身入局,可胜天半子。”
桓玑一怔,认真注视着桓权的眼睛,漆黑的眸子中浮动着点点波光。
“看来我是拦不住你了。”
“兄长,我们与逆贼早已是势不两立了,若不趁机攫取新的机遇,只怕日后朝堂之上再无我桓氏的位置。”
桓玑微微愣神,他自然明白桓权话语中的含义,只是桓权的计谋太过冒险,他答应过父亲,要护好桓权。
“我已经将荆州人马尽数交予梁将军,你这又是何苦?”
“桓氏一族未来不能只有兄长。”
桓玑长叹一声,颔首答应下来,若他仅仅是桓权的兄长,他绝不会放桓权离开,可他是桓氏一族家主,他不得不为家族考虑。
家族延续,朝堂立足,没有选择。
“冲儿,你怕吗?”
在临近宣城时,桓权侧眼看向桓冲,替他整理衣襟,问道。
“不怕,讨要父亲和祖父尸首是为人子应该做的。”
“好孩子,一会儿你跟着小叔父就好,一切有小叔父在。”
桓权拍拍桓冲的肩,看着不远处的城郭,强压着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安,深呼吸,让自己尽快镇定下来。
只带着桓冲和两三个随从,孤身出使宣城,桓权不可能不害怕,毕竟不久前宣城太守江瑎才杀了她江氏掌权人。
透过迷蒙的日光看向宣城城郭 ,整个城池都笼罩在漫漫黄尘之中,城门口吊着几样东西,远远瞧着,像是几个布袋子,走近了瞧,才发现是几具尸首。
“祖父!父亲!”
桓冲滚下马来,朝着尸首痛哭磕头,声音凄厉,撕破长空。
桓权翻身下马,牵着马来到桓冲身侧,撩袍跪下,对着尸首长拜作揖,道:
“叔父,从兄,桓权今日携冲儿来接你们回家。”
三叩首后扶起一旁痛哭的桓冲,道:
“走吧,我们去见见宣城郡守。”
桓冲看着城墙上飘摇的几具尸首,心中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她的确不喜欢叔父父子,可看到他们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到底还是有些难受的。
乱世之中,命如浮萍。
王侯将相尚且如此,庶民百姓又待如何?
“来者何人?”
两人的举动早引起城上守军的注意,见两人逼近城门,城上之人忍不住开口询问。
国家混乱,诸侯征伐,各个郡县各自为势,城门早闭,进出都需查看书房凭引,桓修父子二人正是因身份暴露而被杀。
“颍川桓权携侄桓冲求见宣城太守。”
桓权站在城下高呼。
不一会儿,城门打开,一队兵士随即出城将几人包围,桓权就在兵士的簇拥下前往宣城郡府,路上不少百姓见状,议论纷纷。
至郡府,府中门吏伸手拦住桓权身后仆役,道:
“府君有令,只许两位公子进去。”
随即两人就被一推搡,还不待两人反应,大门随即紧闭,桓权听着大门关闭的声音,看着身侧惊慌的桓冲安慰道:
“放心,一切有小叔父,走吧。”
刚刚迈进府中庭院,只见一对兵士持戟列成两列,挡住了前方道路,而前方厅堂内正举办宴席,只见数十个锦衣之人正在饮酒作乐,瞧着桓权叔侄二人。
桓权看着前方武库森森,戟戈相交,在阳光下泛着寒光,伴随着她前进的脚步分毫不移,心中明白,这是宣城郡守给她的下马威。
桓权抬眼看向厅上主位上的人,朗声道:“这便是宣城府君的待客之道吗?”
声音不卑不亢,完全没有被眼前横亘的兵器给吓到。
“桓公子,若你现在回去,本官或许还可留你们叔侄一命。”
桓权冷笑一声,道:“若不回了?”
“那就请两位公子越戟而过!”
桓权将桓冲护在身后,一步步向锋利的戟戈走去,眼看着那戟刺破衣服,离脖颈不过数寸。
眼前的戟戈猛然收回,桓权就这样一下又一下越过重重戟戈,站在了江瑎面前。
江瑎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身量不算高大,面容却极为清俊,竟比女郎还有秀丽三分,身着孝衣,难掩周身隽雅气质,目光朗朗,似银河辰星,瞧着至多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
小小年纪却能临刀剑而不惧,面仇敌而不怒,气质卓绝,江瑎几乎是一瞬间就对眼前的少年郎有了好感。
“你难道不怕死吗?”
“小生听闻有德之君不斩孝悌之人,今权与侄求见府君,但为府君能归还亲长尸首,府君乃至德之人,必不会为难我叔侄二人。”
桓权此言说得进退得宜,既给了江瑎面子,明面上给他戴高帽,又在话语中保全了自己叔侄二人的性命。
若是这话过后,江瑎对桓权叔侄二人动手,天下人必然骂声一片。
魏晋时代,东汉遗风还未完全消散,虽然暗地里的龌龊事不少,可明面上大家都还是好面子的。
或许是越缺什么,越喜欢强调什么,魏晋时代,朝廷礼法往往极为重视名教,什么都爱强调一下声名,哪怕那东西本就虚无缥缈。
“哈哈哈!”
江瑎明知桓权是在讥讽自己刚刚恐吓的行为,却还是十分高兴,瞧着桓权伶牙俐齿的模样,心中是越看越喜欢。
弱者的反抗在强者眼中都带着几分可爱的味道。
“带回尸首,可没这么容易。”
江瑎笑够了,眯着眼睛带着威胁对桓权道。
“府君想要什么?”
桓权波澜不惊问道。
“本官看你腰间带剑,正好我府中有一剑客,你若能胜他,本官就允你带回尸首。”
“好。”
桓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身边的桓冲有些担心,上前拉住桓权的手,桓权无声对桓冲摇摇头。
她早就知道宣城一行不会太过顺畅,若是不费一番功夫,怕是事情难成。
“只是除讨要尸首一事,小生还有一事还请府君不妨一听。”
“什么?”
“不知府君以为今天下当主何人?”
桓权这话问得太过于大胆,以至于在场众人一时噤声,都只怔怔看着桓权,江瑎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心中也是一阵惊骇,一时猜不透他的目的,只得小心应对,面色阴沉,道:
“桓公子这是何意?”
“桓某以为今京都虽逆贼猖獗,然义军四起,皆欲讨伐逆贼,以正朝廷纲纪,以护天子正统,不知府君认为桓某所言是否?”
江瑎已经变了脸色,看着桓权的目光也不再是单纯的欣赏,反而多了几分警惕和猜疑。
眼前之人可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小兔子,他可是一只随时可以偷袭的小狐狸。
“你不是来讨要尸首的。”
江瑎几乎可以肯定桓权的目的并不单纯,但他仍觉意外,眼前两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郎,竟有这份胆量深入敌营,说这样威胁的话语。
就算是成年人,也少有人敢如此坦然出使敌营,这两个少年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些。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是要讨伐本官吗?”
江瑎的反问已经露出森森杀意了,杀掉讨要尸首的孝子的确会惹来骂名,但杀掉刺探消息的间人可不会。
就在江瑎此话一出,那些已经收起的戟戈再次横亘,拦住了桓权离开的去路,只待江瑎一声令下,这些兵士就会冲上去将桓权二人砍成肉泥。
“桓某已然说过,宣城府君是至德之人,有德之人又怎会是逆贼呢?”
桓权轻笑一声,视眼前刀剑利器犹如无物,眼神肃然,完全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江瑎闻言也轻笑一声,他见过不少年少卓越者,却第一次见到这样面不改色说谎的人,心中嗤笑,道:
“不愧是颍川桓氏的公子,今日本官也算长见识了。”
果然是不要脸啊!要不然怎么人家就能当大官,成为首屈一指的世家,果然是家学渊源。
“府君过誉了。”
桓权自然听出江瑎的阴阳,别说他,就连桓冲也听出来了,心中颇为不忿,眼中毫不掩饰对于江瑎恨意,都被桓权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府君想必也听闻前线战事胶着,想来近来也是辗转难眠吧?”
桓权不在乎世人如何评说,他只按着自己的节奏来,一步步将江瑎引到自己为他设的话语圈套中来。
宠辱不惊,安然自守。
若非如此,她焉能在这乱世之中成就一番事业。
“看来桓公子猜错了,本官近来睡眠好得很。”
江瑎心中大骇,没想到眼前少年竟能洞若观火,可他并不愿轻易承认,在一个十多岁的小孩面前露了怯。
“府君能得一夕安寝,乃是幸事,只是不知数月后,府君是否还能好眠?”
桓权的目光直视江瑎,一双漆黑的眸子仿佛能直视人心,江瑎第一次在一个少年身上看到了威胁,冷汗不由沁出,连呼吸都渐渐急促起来。
“来人!将这两人推出去斩了!”
江瑎已经意识到再深谈下去,他一定会被眼前少年影响心神,几乎不带一丝犹豫,就唤刀斧手要就地斩杀两人。
闻言桓冲已经将手放在剑柄上,时刻准备出手,桓权却不待刀斧手靠近,哈哈大笑起来,道:
“看来我这治失眠的药方,注定是无法得见天日了。”
“慢着!”
就在桓权马上就要被推出去时,江瑎终于开口叫停,挥手让刀斧手和院中的兵士都退下,桓冲默默将剑收回剑鞘,眼神狠辣看向江瑎。
“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江瑎看向桓权,目光中满是探究,对于眼前少年郎,他已无法等闲视之,这人太聪明,城府颇深。
“前线战事府君应该比桓某更清楚才是,若府君能及时弃暗投明,桓某相信梁大将军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桓权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封盟书递上,江瑎让书令将桓权手中书信拿上来,打开信封一看,脸上明显有多触动。
“当真?”
“桓某为府君计,想来府君定会需要这东西的。”
“大胆!无知小儿!竟敢在大将军面前胡言乱语!来人!将这两个捣乱的贼子推出去斩了!”
这时一旁坐着的山羊胡中年男人不待江瑎回答,当即就起身要斩杀桓权二人。
“诶!不忙,周主簿,且听听他怎么说,再行处置不迟。”
江瑎很明显已经开始摇摆了,他并不想杀死桓权二人。
“府君,为将者最忌三心二意,别忘了,不久前您可是才处死了朝廷的太仆桓修?这两个小子妖言惑主,分明就是要置府君于死地,还请府君三思。”
周主簿言辞恳切,拱手作揖,江瑎一时摇摆不定。
杀死桓修父子一事,他的确再无退路。
可若真能助梁冀一马,他日叛乱平定,他也可以分一杯羹。
“府君,想来您也不想遗臭万年吧?还是说您真的认为苏钧区区数万人马,真能抵挡住天下义军?
苏钧不过是一寒门小吏出身,侥幸于乱世之中建立功勋,如今朝廷稍有不顺他意,他便举兵造反,这样人就算得到天下,又能坐稳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