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深日短,秋寒露重。
夜间官道上也没什么人,我寻不到路,只有带着步青山硬着头皮往前走。直到听到两声狼叫,我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大概是走错路了。
事已至此,不如停下休息会。
我摸索着找了棵树,把他靠在树上,自己坐他身边喘口气。
之前行路不觉得,停下后痛感简直无孔不入。那些被剑芒划的口子深深浅浅,一路疾驰后包扎好的伤口也早已崩开。
原来凌迟是这种感觉,我心想。只不过我的肉还在身上,倒是有几分欣慰。
风声中偶尔夹杂几句鸦声,叫得我心里烦躁不已。
我费力抬手,摸了几下才摸到步青山额头,不出所料烫得厉害。医馆老头的话让我心一直悬着,若今晚步青山醒不来,可能我就要给他收尸。其实老头说的不够准,没准是我跟步青山一起见阎王。
深山老林,无水无食,还是俩重伤患,我想不到怎么活。
好在我是个会自我宽慰的人,想不到便不想了。也许是因为经历过江天暮雨的九死一生,又或者是因为白放歌的话,如果注定我要死,那便没什么可怕的。
我拍拍身边之人:“步青山,这下我要跟你一起死了,”我唏嘘道,“想不到我白覆舟潇洒二十年,一朝身死却是在这么个犄角旮旯。你说你,死就死了,还拉我做个垫背,啧,当初白疼你了。”
继而我又愤愤不平,“老子原本在登云峰享清福,都怪你小子破了我安宁。遇见你之后就没一件好事。”
说到登云峰我怒气更甚,“老子对你掏心掏肺,你呢?反手给我一剑,还真是你师父的好徒弟,名满天下的步大侠。”
步大侠在边上睡着,毫无知觉。
手上的伤在此刻痛得尤为明显,我一时竟觉心里有一丝委屈。我冷笑道,“你给张玄阳卖命,你被打成这样他呢?怎么不来救你?还不是老子......咳咳咳......把你弄出来。”急火攻心,牵动伤口,我啐了一口血沫继续骂人。
我开始气急败坏,把遇到的倒霉事桩桩件件都算在了他头上,也不管是否与他有关。谁让他此刻任我摆布,自然是我顺心了更重要。
“我不是好人,那张玄阳就是么?你也不想想,我这么重要的人,居然昭明楼只留你一个说得上话的,这不明摆着挖坑等你跳?也就你傻,还真把老子给放了。早知道我也不找什么尸体了。白放歌死了就死了,反正他活着我打不过他,他死了我也打不着他。”
夜风弗弗,我絮絮叨叨地念着那些过往,平时被藏在记忆深处的话竟然在脑子有着分外清晰的轮廓。
“没想到现在我也要死了。我杀了那么多人,唯一发善心救过的,就只有你。你当时那副惨兮兮的样子,想必也是煞费苦心啊。”我咂咂嘴,记忆纷至沓来。
四年前我与千重正赶往造化峰赏雪,不巧山路坍塌,泥石封路。我二人正要绕道而行,没想到路边那棵要死不死的老树下咕噜噜滚了个东西下来。
是个人。
青衣短褐,身长八尺,满身泥泞中夹杂着鲜血,双目紧闭,唇无血色。
可即便这样也能瞧出他是个美人。
我绕着他左三圈右三圈转了转,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对千重道:“救他。”然后调转方向,往来路走。
千重目瞪口呆:“我们不是要去赏雪吗?”
原本就是个托辞,去哪看雪不是看,我摆摆手,“不看了,回山。”
他踟蹰:“可是……他来路不明……”
我道:“你当初来的时候也是如此。”
他闭嘴了。
两日后,待千重把清理干净的步青山带到我面前时,我不禁感叹自己的好眼光。
剑眉斜飞,本是冷硬气势却偏生得一双妙目,抬眼间尽是风情,却丝毫不显得女气。他立得笔直,如南山竹,万壑松,一看便是习武已久。
这眉眼,这身子骨,真是个好料子。
他白放歌可以让千重为他誓死效忠,我为什么不能也找一个?
正当我打量他时,他抱拳道:“多谢公子相救。”
还挺有礼貌。
我也作出一副正人君子样貌,和蔼道:“恰好路过,举手之劳。兄台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师从何人哪?”
千重在边上翻了个白眼。
没办法,这是个美人,一见到美人我就喜欢多问些问题。
美人眼里露出茫然,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我耐心等了许久,却见他歉然道:“我好像,记不太清了。”
这答案自然不能全信。把他打发走后我便派花落去查了查。毕竟这等美人,江湖上没什么名号大约是不可能的。
那日起我到哪都将他带着,一时之间教众都知道,教主有了个新的跟班,千重大人要失宠了。
这种嚼舌根的被我听到一律拖下去打三十棍。千重自小和我一起长大,情谊自然非常人所及。
不过在花落回报结果之前我也曾试探过,但美人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