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过,襟袖起凉。
半晌我轻笑了声,道:“哪能呢,是步大侠的‘失忆’毫无破绽。”
刚到云中洲的那几天,我想了很多。张玄阳的目的,林知许和薛寒采为什么在岳州,陈愚、储遥岑到底要干什么……这些问题缠在一起,似乎每一个都没有答案,但我总感觉在它们的底下还有着什么线索,能把他们串在一起。
当然还有步青山。
千重在越州就让我杀了他。我同意他的话。步青山改变了我太多,我变得更加优柔寡断,而这对婆罗教不是一件好事。
按理来说我恨步青山,我如今一切都拜他所赐。但是毕竟同生死,又一起在登云峰待了好几年,我承认我下不了手杀他。
不过我这人怕麻烦,所以最好也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离麻烦远一点。
说到底我和步青山纠葛的开始于我的见色起意。哪怕是后来的朝夕相处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甚至都算不上,他只是婆罗教主随意驱策的一个手下。其实我没必要恨他。他是对的,我和他只可能是两个对立的人,迟早要有人站出来划开中间的界限。而我庆幸这划界限人不是我,这样我就有了“错不在我而在他”的推卸的借口。
所以只要眼睛能治好,出了云中洲,我再也不想和他有什么关系。
眼下么……我和他暂时还在一条船上。
他像是看不出来我的敷衍,低声解释道:“我失忆的事情是真的。直到后来......遇见了小六子。”
教中曾有个孩子,是我和步青山从灵州回来的路上遇见的。
那孩子大约七八岁,瘦得皮包骨,衣服也只能说是破布拼成的,颜色还不太一样,半黑半灰——也许原先是白色的,只能勉强遮住身体,手腕和脚腕都露在外面。几乎看不清他的长相了,只有一双眼睛乌漆漆的,滴溜溜地转,蹲在墙角盯着一个个过往的路人,尤其是见着那些个装扮华贵的,眼里的光便像饿狼似的。
步青山瞅了瞅我那一身浮夸的打扮,低声道说:“小心,怕是贼。”
我瞥了一眼,笑了笑,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过他面前。
那孩子也是个不怕的,看准了我腰间环佩,径直朝我身上撞来。让我意外的是他速度之快,下一刻已至我眼前。我早有准备,折扇一收往他头上一点,正要使力,步青山高声道:“公子!”
我知他意,闻声改了扇子方向,往那孩子肩胛、腰间点去。后者吃痛,大叫着摔倒在地。
叫声引得周围来了许多人,那孩子见此,立刻捂着腰,大声呼道:“哎哟——我不过是不小心撞到了你,你居然下这等狠手!哎哟——”语气之惨痛令人动容。
看来是个熟手。
周围有的人原本不明所以,听他如此说便开始对我二人指指点点,我蹲下来,想离他近一点,但他身上实在太脏太臭,我只得捂着鼻子道:“小孩,你说话仔细些。若不是你想盗我东西被我拦住,此刻你早就逃得影儿都没了。”
“你……你胡说!我只是路过不小心撞到你了!你说我偷你东西,你有证据么!”他喊得大声,又倒在地上,一时间似乎我便真的成了恶人。
解决他很容易,但我不想惹事。
我于是想了想对他道:“不如这样,我看你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不如我送你去见官,我们一起官府里说个明白?”
一听到“官府”二字他明显缩了缩,但还是梗着脖子道:“见就见!”
我点点头,对步青山道:“走,带他去官府。”
步青山却没动。
我见身后人没动静,又转过去问了他一遍:“小步?”
围观人越来越多,他却眉头紧蹙,眸色变换,一时间似乎在看着那孩子,又像透过孩子在看什么其他东西。
他在我又一次呼唤下回神,问我:“能不能......把他带回去?”
我盯着他看了半天。他眼里露出了一些迷惘。
我道:“理由。”
他努力想了想,然后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他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又看了看那孩子,他眼里明显是怕的,脖子却梗着,和他身子一样不肯弯。
待围观人议论纷纷地散去,我和步青山把小孩提着去了一家客栈。
那小孩一句谢也没有,完全不理会我的冷眼,狼吞虎咽地吃了三大碗米饭、一只烧鸡、两碗肉羹,才些许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我和步青山全程看着他吃,后者一言不发,还是之前那副复杂神情。
我冷不丁问道:“想起什么来了?”
步青山一愣,而后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他很眼熟。”
我觑他面色,然后转头问那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舔了舔手上溅到的汤汁,下意识说了句“你管我”,但看到步青山又缩了一下,道:“我叫小六子,十岁了!”说完又补了一句:“我……我能干很多活儿!”
挺聪明,但我没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