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姜喉头一窒,翕张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眼泪不知道是蓄好了终究决堤、还是见到这个人没由来的难过委屈,断了线一样的泪珠,从圆润的小脸上划过。
周丰年心里像是被人掐着,每喘息一下都是钻心的刺痛,手上的力道终于得以控制,不停地给江姜擦眼泪,胸膛剧烈地起伏,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江姜。
李老师上前扶起林磊,几个学生也围过去查看伤势,好在林磊结实,除了嘴角挂了彩,其他地方没怎么受伤。林磊站起来的时候腰上一疼,他摸了摸,知道大概是青了。他打量一番周丰年,看出这是实验站里的大学生,心里暗骂了一句脏话。
“丰年,这位是小林,跟江姜是老熟人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光线太差,李老师只能看见周丰年的背影,秦昭阳知道周丰年对面站的是谁,一口银牙都要咬碎,差点绷不住。
江姜如梦初醒,一下次从周丰年面前弹开,愣了一下,看向一旁的林磊,三两步跑到林磊跟前紧张地说:“磊子哥!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儿?”
要林磊在江姜面前开口,告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知识分子的状,还不如再揍他一顿,林磊摇摇头:“没事,就是摔了一跤——倒是你,眼睛里的沙子出来了吗?不磨眼睛了吧?”
江姜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转过身看向周丰年。周丰年也在看着他,眼中晦暗不明,他眼尖地看见周丰年手上有点血迹,刚要开口,秦昭阳走到周丰年边上,拉起他的手惊叫:“丰年哥哥!你的手流血了!”
林磊的手搭上江姜的肩膀:“这个人你认识吗?你朋友?”
江姜觉得有点奇怪,明明他和周丰年还在对视,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两步,却觉得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划在他们两个人中间,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一头是白荷村的泥土,是艳阳高照,是鸡鸣犬吠。
一头是大都市的霓虹,是车水马龙,是人声喧闹。
今天周丰年穿了一件白衬衫,下身穿的牛仔裤,配着一双江姜没见过的名牌运动鞋,周身的气质与白荷村格格不入。江姜的脚趾在沾了泥巴的黑色塑料拖鞋里蜷缩了一下,窘迫尴尬,就像江姜自己。
“磊子哥,他是大学生村官,在实验站工作,我们就是比较面熟。”
江姜笑得有点难看。是朋友吗?他不敢说。曾经他以为应该算朋友吧,然而现在他站在这群年轻的学生中,站在周丰年面前,他一身乡土,脚上全是泥,不合身的大短裤上还有草屑,穿着家里洗了多少年的哥哥的海魂衫,手上是多年劳作落下的一手老茧,他突然没了底气,不敢自称与周丰年是朋友。
周丰年看清那一瞬间江姜的退缩,如堕冰窖。
他眼里只剩下江姜的回避,向后退了半步的动作更是扎眼,身后站着的林磊,大手搭在江姜肩膀上,亲昵姿态显而易见。
他站在这两个人对面,是真真切切的一个外人。
周丰年猛地甩开秦昭阳拉他的手,不管自己手背上一道大口子鲜血淋漓,一步跨到江姜身前抓住他的手腕,江姜还没反应过来,林磊铁钳一样的手在周丰年肩上推了一下:“你干什么?”他早就在发怒的临界点,饶是林磊这样心无沟壑的淳朴汉子都看出周丰年眼里猛兽般的敌意,也猜测出他和江姜之间的非同一般。
“江姜,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周丰年看都没看林磊一眼,抓着江姜没松手,江姜木讷地点点头,“好,好。”
李老师看不懂年轻人之间的纠葛,也不愿意掺合,冲周丰年说了一声:“我们先走了。”也不管周丰年听没听见,带着学生们离开,秦昭阳不停地回头,几次想跑过去,都被同学劝住拉走了。
林磊站在原地,江姜回头冲他说:“磊子哥,真的没事的,天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林磊摇摇头:“我就在这等你。一会儿把你送回去。”
江姜还想说什么,被周丰年突然使劲拽的向前去,几乎是拖着他走到了离林磊几十米远的路灯下,周丰年站定扭头,看见林磊站在桂花树下,一双眼睛不含温度的盯着他,瞬间咬牙切齿,拉着江姜走到一户人家的院墙下,路灯的光洒在二人身后,彻底离开了林磊的视线。
这一晚上对江姜来说真是过于跌宕起伏,弄得他现在真的有些疲惫不堪,被周丰年拉过来,站在他对面,垂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两个人相顾无言了一阵,看着江姜低着头,拒绝解释的样子,周丰年努力平定情绪的努力功亏一篑,怒火攻心,抓着江姜的手越收越紧,疼得江姜忍不住伸另一只手去扒拉:“周、周哥,疼……”
“你还知道疼?”周丰年冷笑:“要不要你磊子哥来给你吹吹?或者让他揍我一顿好了,就当还给他。”
江姜抬头,一双眼睛里满是雾气和疑惑:“你怎么了?周哥,你说的话,我,我听不太懂……”
“你当然不懂,你能懂什么?”周丰年声音都气得有些颤抖,拼命地压抑自己的怒火,不至于吼出来:“跟我就是面熟,是吧?我俩认识一年,你躺在我沙发上的时候,我跟你是面熟;我喂你吃莲子,我跟你是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