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总是来得不合时宜。
她其实是被提前来府上教规矩的嬷嬷,摧残得睡不踏实,无关成婚之事。
“多谢殿下关心,小女这几日眠浅而已,喝些安神汤药即可。没什么大碍。”
傅兰蘅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剑眉一扬,转身就离开了阮府。
后来阮梨再见到傅兰蘅这张脸时,身份已是三王妃了。
但她总在梦里,时常忆起自己大婚的这一日。
那一日,十里红妆铺成了漫天喜色,绚烂得满城似锦的繁花,仿若都黯淡无光了起来。
傅兰蘅已有独立府邸,成亲一事在蘅王府即可。迎亲队伍不敢耽误时辰,浩浩荡荡前往阮家。
京中之人也跟着热闹,不少孩童围在喜轿后嬉笑,沿路拾玩抛扬在空中的粉嫩花瓣。就连街边小贩的摊位上,也挂了大红绸子。
夹道欢呼着迎来喜轿。
声声爆竹合着连成一片的笑语,喧闹在京城上空。
阮梨身处在深院里也能听见四面八方而来的动静,她正对镜涂抹口脂,镜中人粉面精致,盛装裹身,满头金饰衬得人矜贵,明艳依旧,又不失大气。
闻鸣乐声近了,她便闲问了句:“府里怎么这般热闹?”
“老爷寻来乐坊,说阮府嫁女,场面必不可少。”霜霜回话时听着声音恹恹,总避着眼神相接,不过手里倒也没闲着,又拿起木梳,替阮梨打理已经盘好的发髻。
阮梨透过铜镜,看了她一眼:“瞧你这小脸,满面愁容的。知晓我大婚,不知晓的,还以为阮府这是要让我去送死。”
这口无禁忌之言将霜霜吓得倒吸了口凉气:“呸呸,大喜之日,姑娘莫要说这为何不吉利的话。霜霜只是舍不得姑娘。”
“你是唯一随我去蘅王府的丫头,又不留在这,不舍从何而来?”
她摇了摇头:“霜霜也不知,许是原想着姑娘还要再过几年才出嫁。”
阮梨心里原也是这么想的。
若她没有来此,定要再过个五六年,才会考虑婚嫁之事。
霜霜又道:“姑娘命苦,自幼在阮府得不到亲长庇佑,如今又要迫于三殿下的威压,要嫁与自己不爱之人。”
阮梨听这话没忍住,噗嗤的笑了声。
霜霜在这声笑中迟疑,好半晌才问:“姑娘在笑什么?”
“阮府只有你真心惦记我。”
唯有真心实意替她考虑,才会在这个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朝代下,道出此言来。
阮梨又凝神望镜,镜中如花般女子,美若不可方物,只是忆起往一些往事时,神情略显沉重。
“我自己在北陵山惹下的桩桩件件,旁人替我平事,我总要付出点代价。再者说,嫁与三殿下也不一定是件坏事。从前命苦,往后……”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往后会有好日子的。”
蘅王府布景过的深深庭院,笼罩着难逢的喜庆祥瑞。
红绸五步一系,房檐廊角,枝蔓花丛,迎风时翻涌,宛如置身在大片丹青色的云海里。
时辰已至,阮梨盖了喜帕,被迎着上了浮金大婚彩轿。
原以为来到这个朝代,已是亲身经历奇闻异事这样的大场面,所以只要无关性命,便不会忐忑至此。
谁知才上花轿,耳旁礼炮奏乐声齐响,不偏不倚正好敲落在她心口,像是她心底那点惶恐与不安,尽数敲打了出来。
焦灼也随之蔓延,轻而易举攥得她心口发紧。
与傅兰蘅之间分明没有多少感情,却要在今日,成婚结为夫妻。
甚至此人浅显在面上的,她都不算完全了解,更何谈颇深在内里的城府了。
先前天不亮,阮梨就被拉起来梳洗装扮,此刻即便忧心也抵不过接踵而来的困意浪潮,头一歪,就靠在花轿里头小睡了会。
蘅王府与阮府相隔不算远。
落轿时阮梨恰好醒来,她睡不够,神思还混沌着,由人牵引着入府,越过门栏,踏上那无数繁花沿着府门铺至堂前的长路。
等回过神来,手里已经塞入了牵巾,依礼在挂满喜字的正厅内拜了堂。
然后在嘈杂热闹声中,阮梨被拥簇着送入了松雨阁。
松雨阁是蘅王府,除了傅兰蘅的居所沉香榭外,占地最大的寝居。
阁楼后□□环绕假山奇石,底下小池塘内粉荷正翻。临水伫立的廊道曲折回旋,依稀可听见潺潺流水声。
这样的灵气充沛之地,连石隙下草木都开的葱茏。
窗轩前还有竹枝攀来,风一卷,清幽淡雅香就扑满屋室。
当然,阮梨起初只能嗅到。
她看不见松雨阁的郁郁葱葱,红盖头遮去了她所有目光,礼成后甚至还没缓过神,门开了又合,进出的人皆沉默不语,连霜霜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掀起盖头来看看,还是不掀?
她反复犹豫了很久,却在每次想伸手时都有人进来。
前段时日跟着教规矩嬷嬷学习,她日后还要进宫去,自然不好懈怠,所以只得在人前端坐得笔直。
后来较劲久了,她居然没意识地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听见动静时,余光中的烛火朦胧成雾海,红色身影忽然靠近,紧接着脸颊被温柔托起,那双手掌既温暖又干燥,比倚靠在硬的床木上要舒坦得多。
“阮府谁短了你的觉?大婚之日困成这样。”
“没有,就昨夜没怎么合眼而已。”阮梨嘟囔了句,然后忽然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又猛得惊乍而起。
动静不小,傅兰蘅见她差些扯下鸳鸯绣帐,一副见了鬼的蠢钝模样,他不禁挑起眉来,半冷着声:“睁大眼看清楚,在你面前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