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最是芳霏,风月城满城都浸沐在了花香中。
疏稚近几日研制出了一种止疼的丹药,可以缓解陆子寞的蚀骨之痛,可缺了一味黄草药引。
陆子寞本想自个儿上山去摘的,结果那黄草长得好生奇怪——月出生,月落枯。
于是小鹿儿主动承担了摘草的任务。
她在山上待了一夜,摘了一筐的黄草,回来后实在是累得不行,便倒头就睡。
再睁眼时,太阳都快落山了。
门窗都闭着,可偏偏就是有那么几缕倔强的余辉要钻进来,让昏暗的屋室蒙上一层暖色。
"我记得我也没关窗啊。"小鹿儿揉着眼睛,自语道。
她刚醒,没什么力气,便懒得下床。只见她抬起手虚空点了两下,那木窗便打开了。
顿时间,大片火红的夕阳余辉流泄进来,小鹿儿下意识抬手挡了挡。
从指缝中漏进眼底的景色很美,窗外往日的一切都好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红纱。
天空是彩色的,红与粉的交织,金色的薄云缓缓流动,到了那躲在山后的红日时,仿若生命到了尽头,消散得不见踪影。
小院中的石板路上有天空的影子,一旁的棠树时不时地落下一两片花瓣,原先满地的棠花被人刻意扫在一旁,堆成了小小的花堆。
突然间,小鹿儿觉得眼前闪过一道金光,再一细看,却见那桌案上放着一张镶了金边的红纸。
她的手指隔空一点,那红纸便覆上一层薄薄的灵力,悬在空中,缓缓飘到她面前。
"婚帖?"
小鹿儿见了封页上的字,疑惑自语道。
婚帖上垂下了一根挂着芙蓉木坠的细线,她轻轻一拉,外页便自己打开,露出了里面有着淡色花纹的婚书。
那婚书上写着成亲之人的名字,乃"戍南侯幼孙曾满"和"江氏女江芙”。
"阿芙要成亲了?"小鹿儿一脸震惊,仅剩的最后一点瞌睡瞬间烟消云散。
她忙下床穿鞋,起身便要去找江芙。
可刚一开门,便看到倚靠在一侧的陆子寞。
他闭着眼睛,嘴里叼着根草,双手叉在胸前,环住了佩剑。
小鹿儿知道他在假寐。
"你怎么在这儿?"小鹿儿拔出了他叼着的草,问道。
陆子寞的确未睡。
他中午便来找小鹿儿了,可见她正睡着,便并未叫醒她。他本欲离去,但走到门口时,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停了下来,靠在了门旁。
他看着院子中的棠花,想到了屋中那个呼呼大睡的傻子昨日在山上待了整整一夜,摘了满筐的黄草,无声地笑了笑。
暮春的中午已经有了热意,他莫名地看满院的落花不顺眼,便拿起扫帚扫了起来。
疏稚二人清早便出门了,此时若大的宅子只他们二人。几只鸟飞了过去,留下一串叽叽喳喳的叫声。
中途,一醉万年的小厮来过,给了一封婚帖,说是给小鹿儿的。
陆子寞拿了婚帖,从那扇敞开的窗子外将婚帖放在了桌案上,还顺手关上了窗。
他就这般静静地靠在门边,看着落日西斜,红霞满天。
"我就不能在这儿了?"陆子寞答道。
"不是你……"小鹿儿指了指屋子,又指了指自己 "这是我的屋子,又不是你的,你站在这儿,想干嘛?"
"哦。"陆子寞将环在胸前的手放了下来,正身道,"来叫你用晚膳。"
"那晚膳呢?我都没闻到饭香。"
"你……起晚了,都被我吃了。"陆子寞说着,便朝自己房中走去。
小鹿儿朝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疏稚他们都还没回来呢还用晚膳呐!"
她看了眼天边,那轮红日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天色渐暗,她掐了个诀,眨眼便到了"一醉万年"外。
婚帖上的日子定在三日后,婚期很紧,甚至没什么准备的时间。可戍南侯幼孙与"一醉万年"里的花魁姑娘成亲的消息,却在第一时间传遍了整个风月城。
一醉万年这几日闭门谢客,吃了闭门羹的男人们气愤地扎堆坐在一旁的小吃摊上。
"老子真是不明白了,一个花魁成亲而已,花楼竟还要闭门谢客!”
"就是,又不是所有姑娘都去成亲了,倒叫咱们这般不爽快!"
"哎,你知道那花魁嫁的是谁吧?那可是戍南侯最疼爱的幼孙!咱们这整个风月城倚仗的是谁呀?还不是戍南侯。如此啊.这一醉万年闭门谢客倒也有几分理。"
"老子就说这花魁为何迟迟不肯接客,天天只弹琵琶,原来是指望着当小世子夫人呐!"
"嘘,慎言,小心被戍南侯府的人听到了。"
"不过你们还真别说,这花魁估计真有几分本事。曾公子何许人也,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竟会娶一个青楼出身的女人。啧啧,说不定啊,她那方面真叫人欲罢不能。若是有机会,我还真想尝一尝……”
几个男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放肆。小鹿儿听了不由地翻了个白眼,不动声色地挥出一道法术。
几个男人所坐的桌椅瞬间倒塌,汤汤水水洒了他们满身。
正巧此时一醉万年的大门开了一扇,一个小厮走出来请小鹿儿进去,她便自动屏敝了那群男人的污言秽语,进了花楼。
原本风月城最热闹的楼阁此时冷冷清清,一醉万年的老鸨站在柜台后看着账目,见小鹿儿来了,便放下手中的账本,朝她走来。
"江姨。"小鹿儿轻轻叫了一声。
一醉万年的老鸨姓江,江芙也姓江,却鲜少有人知道,她是江芙的姨母。
"阿芙说你一定会来的。"江瑜道。
"阿芙呢?"
"她就在房中呢!"江瑜指了指楼顶,"你去找她吧,我还得算些账,你不知道,成亲的事有多麻烦。”
小鹿儿点了点头。
一路上格外安静,能清楚地听见踩在木地板上的"吱呀"声。
江芙今日未施粉黛,也难得穿了一件素色衣衫。她坐在花廊上的摇椅上,抬头静静地看着天。
"阿芙。"小鹿儿坐在了她对面的圈椅中,"你这么快便要成亲了?"
江芙点了点头
"先前你同我说,你有一个喜欢的人,这个人,就是镇南侯的幼孙吗?"
江芙怔愣片刻,看向小鹿儿时,眼里竟有一层晶莹的水光。
"怎……怎么了?"小鹿儿见她这样,觉得有点不对劲,一下子便站了起来,指着侯府的方向,"难道他们强迫你嫁给他?你等着,我这就替你退了这门亲事!"
"不是的。"江芙拉住了小鹿儿的袖子,示意她坐下,"我就是……太开心了,没什么的。我喜欢的人,就是阿满。"
"那你……"小鹿儿指了指眼睛。
"噢,"江芙拿拍子擦了擦泪,扯出一个笑,"我只是有些担心。虽然我与阿满两情相悦,可我到底是花楼女子,我与他……乃云泥之别,我怕之后,世子夫人会不喜欢我。更何况,若非先前先后与他订亲的世家小姐们都无端病故,我也成不了他的正妻。"
江芙刚刚哭过,眼眶微红,白净的脸颊上还留着一道淡淡的泪痕,她素色的衣裙被风吹动,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显得整个人更加易碎。
"那又如何?阿芙,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已经很好了,何必再担心其他的事情。你看那些命……话本子里写的,有多少人是相爱不能相守的。"小鹿儿安慰道。
她下界已经两个多月了,期间除了陆子寞中毒外,也没有遇上什么大事。
江芙是她交的第一个凡人朋友。
虽说她起初接近江芙的确有些目的不纯,但后来她发现江芙真的很好,会给她喝最好的酒,为她弹千金一曲的琵琶,给她讲人间的趣事,教会她人间的好多事,帮了她好些忙。
如今,她也是真的关心她。
"更何况你还有我呢!"小鹿儿用手掌托住下巴,看着江芙继续道,"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同我讲,我必定把他打得屁滚尿流!"
四周很静,只有盛放的花悄然散发幽香,小鹿儿说得很慢,声音特意放得很柔和,可说出的内容却与此大相径庭。
"不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会帮我吗?"江芙握住了小鹿儿的另一只手,眼里充满了期冀。
"当然啊!"小鹿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而后,她摘下了腰间的锦袋,从里面拿出一柄匕首和一对珍珠耳坠,递给江芙。
匕首是一柄青色的,不似凡间由铁打造,而是一种形似玻璃的东西捏造而成,却比普通的匕首更加锋利。
刀刃上缠着一圈薄纱,若是按下手柄上的机关,薄纱便会自动脱落。
而这层纱也并非普通的纱,此乃天界织女所织,可藏利刃之锋。
这柄匕首是她锦袋里唯一的武器,还是她许多年前从月老那儿得的。
这个锦袋原本是不能装如此锋利的武器的,但是匕首外面缠了一圈织女织的纱,很好地包住了利刃,故而并不会对锦袋产生影响。
先前她一直忘了锦袋里放了把匕首,还是前几天无聊翻锦袋翻出来的。
如今,她打算把它送给江芙。
"这把匕首……"江芙握着手柄,轻轻按动机关,那薄纱便似飞瀑般从刀刃上脱落,如梦似幻。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匕首,这太贵重了,而且……”
江芙未说完,小鹿儿便打断她,道:"这是我送你的新婚礼物,阿芙,你得收着。"
小鹿儿将江芙还回来的匕首推了回去,又见她耳垂空空,便将那对珍珠耳坠戴在了她的耳朵上。
"这个珍珠是可以捏碎的,很好捏。如果你遇到危险,便把它捏碎,我就会来救你。"
江芙听后摸了摸垂下来的珍珠,浅浅一笑,显然不信小鹿儿的话:"你可别唬我,你又不是修士,哪能说到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