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TJ,不要我们的推荐信,独自考去O大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在学校彻夜呆在实验室的时候,又在想什么?”母亲的语气不是怪罪,只是单纯的疑问。
“我只是……不想浪费你们的时间。”
“这也是我的想法。”
TJ抬起头,在母亲的脸上找到了一丝虚弱的,他每次考试成绩出来后,最期待看见的微笑。
“TJ,我对你的要求最严格。有时候,甚至是过份严格。你的成就,我很骄傲,但你的性格,也让我很自责。”
母亲的身型,在他眼前逐渐变得模糊。病榻上瘦小的身型,和他记忆中的母亲重合起来。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可你和雅钧却还是在这场失败的婚姻中选择了我。我能做的只有教会你们独立,让你们有能力去找寻自己的幸福。”
“妈……”
“TJ,你找到自己的幸福了吗?”
面前这个不苟言笑的,总是严厉苛责着他的妇人,此刻却带着恳切和期望的望着他。
那张灵动,明媚,带着雀斑的笑脸出现在他的脑海里,TJ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他的幸福,他独一无二的爱人。
随即,他收起笑容,郑重地看着母亲的眼睛,和他一样的绿眼睛:
“妈,我需要和您坦白一件事。”
母亲安静地坐着,等待他说下去。
“我爱上了一个人,一个男人。”
面前的妇人瞪大了双眼,其中闪过很多倪图钧无法读懂的情绪,但很快,她那双浑浊的绿眼睛又恢复了平静,她坐起身问:
“有照片吗?”
倪图钧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这是他生病时偷拍的,照片里的小杰坐在他房里的单人沙发上,正在专注地看着电脑。
母亲的手指点击放大,小杰柔和的五官出现在屏幕中央,窗外的阳光把他额头卷发,温和的轮廓,还有如玻璃珠般的浅棕色瞳仁打得透亮。
“是个像天使一样漂亮的孩子,和你很般配。”从未在母亲的嘴里听到过这样的评价,倪图钧心里也如同被圣光照亮般温暖。
“您……不会反对,是吗?”倪图钧看见她脸上柔和的神色,确认道。
母亲摇摇头:“当然不会。”
他们已经聊了太久,母亲有些累了,倪图钧帮她把背后的枕头重新拍松,拿着水杯和吸管小心递给她。
“你的爱人,教了你很多。”从未见过倪图钧照顾人的样子,母亲有些愕然。
“您教会了我爱,而他,教会了我如何表达爱。”
悉心整理好母亲的被角,倪图钧重新坐下来,再次翻看起母亲的手书,计划着如何利用自己回国的时间去办完这些事。
“TJ,我也需要想你坦白一件事。”本以为母亲睡着了,可她忽然睁开眼睛,坚定地看向他。
倪图钧放下手中的平板,略微坐正。
“你还记得Betty阿姨吗?”
“记得。”
那是母亲的挚友,小时候,Betty阿姨总是来他们家,那是个总是伴着欢笑,充满活力,身姿灵巧的A国女人,每一次来都会带着给三个孩子的礼物。
后来某一天他听说这位和善的女士因疾病去世,母亲为此伤心过很久。
“她……是我的爱人。”母亲的声音里有一种鲜少出现的温柔。
倪图钧应该震惊,可头脑中的某一部分,又觉得理所当然。
他记得母亲与Betty在一起的某些片段,她笑得这么自然,这么健谈,与平时的寡言和严肃判若两人。
现在他完全明白了,这与他和年方杰在一起时的状态如出一辙。在爱人面前,谁都会化作最无防备的纯粹状态,母亲也是一样。
“那为什么,还要和父亲……?”
“东亚家庭的文化,你的祖母,是无法接受这种事的,结婚是我唯一的出路。”
嫁给洋人且早年丧偶的祖母,年轻时对母亲也是出了名的严厉,她留在A国所有的希望,都在母亲一人身上。
“你的父亲很爱我,我也尽力在扮演一个好妻子,可Betty的离世,让我无法再继续维系这段表面平和的婚姻。后来,你的父亲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把自由还给了他。”
这混乱又复杂的感情中,最无辜的就是父亲,他始终不能明白母亲对他的态度,为什么总是不温不火,直到最后失望离开。
“TJ,这是我原本想带进坟墓的秘密。”母亲闭上双眼,从眼角,流出一滴泪,“你果然……是最像我的孩子。”
“Betty阿姨,我记得她的中间名,是June?”一个猜想在倪图钧的脑中成型。
“是,你们的名字,BJ,TJ和YJ,都来自Betty June。”母亲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
不允许父亲和孩子们改动的小名,都源于母亲对Betty任性的爱。
“你可以恨我,TJ。”用柔软的纸巾擦去母亲眼角的泪,她疲惫地闭上眼,“可以和博钧一样。”
关上母亲病房的门,倪图钧靠在门上,闭目站了很久,试图理清心里混乱的情绪。
他该恨吗?还是该原谅?
作为父亲的孩子,他感到愤怒,不平,背叛,可作为母亲的孩子,他同情这份见不得光,无法实现的爱情。
该怎么办?小杰……他好希望年方杰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