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醒来时,他已经身处医院的病床,那位酒吧的孙老板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他眼前多出一张名片:“介绍一下,我是RUST的老板——你要不要跟着我干?”
他有些发懵:“干什么?”
“替我看场子。”对方轻描淡写道,“你要是还想上学,那也行,晚上过来,我们下午六点开业。”
看场子,做打手,这些词汇在唐松的世界不陌生,是从他的一些“兄弟”嘴里知道的。
这活一般人干不了,得能唬住人。
怎么唬住人?
要么有权要么有人,要么不要命。
他还能属于哪种呢?
从小到大没人会给他撑腰抗事,于是为了自保他护住脑袋,护住脑袋不够,便又开始挥出拳头。
他被迫卷入一些不必要的纷争,渐渐招惹到一些从社会上的眼光来看不太好,但在他的世界里对他好像还不错的人,他混迹在其中,学着他们的样子,讲他们的义气,以获得一丝安全的慰藉。以至于唐松在某些情况下挥出拳头的时候,内心有时会产生一刹那的恍惚。
他真的是全然被迫的吗?
拳头是越挥越熟练的,而暴力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内心已经习以为常,逐渐转变成麻木。
唐松逐渐意识到,一个白天行走在和平宁静的校园里的学生,是无法和在夜晚出没的危险角色相处融洽的。人与人之间是这样,而人的内里也同样如此。
他既想要平凡的学生带给他的安全感,又想要暴力和虚假的权利带给他的甜头,这太不可能。
那个晚上,用尖锐的酒瓶碎片抵住别人喉管的时候,他大脑一下清明:他根本无法保持平衡,这种身份的冲突也许会在潜移默化地蚀掉他白天的一部分——因为人在黑暗、在习惯冲动的时候,真的会变成自己不认识的样子,直到无法回头。
他喉咙滚动几次,试图压下里面浓重的血腥气,“为什么……找我?”
孙老板笑了笑,“看得出来,你胆子挺大的。”他顿了顿,又说,“还有,你很聪明。是你让酒保提醒我,说包厢那边有人涉毒的吧。”
唐松沉默着没有说话。
孙老板也不急,随口道:“我打听过,你平时生活挺困难吧。你给我干活,我一个月给你这个数。”
他用手指比了一个数字——那是一个唐松从来不敢想象的数字。如果一直做下去,他真的可以攒下一大笔钱,去做很多他以前不敢想的事情,能给废品站的糟老头子租个更好的房子,甚至可以帮阿莱还掉一部分贷款。
更别说人生的选择哪有对错,谁也没能力知道十年后会是什么光景。他觉得这钱脏,去干干净净做他的穷学生就一定会有回报了吗?好人没好报的多了去,与其抓着这点虚无缥缈的“光明未来”,不如抓住这个机遇,去试试,去闯一闯。
可是唐松最后闭了闭眼说:“对不起,好像不行。”
老板问:“为什么?”
为什么?哪有这么多理由。
他说不上来。
如果硬要说的话,那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完全不合时宜、不合情理,但是莫名其妙出现在他脑海里,又莫名其妙变成一个理由的人。唐松后来认为,可能是因为那个人每时每刻都在告诉他你的行为是危险的,错误的,所以他才依然保持着对做“乖孩子”的那一丁点欲望。
又或许,这只是他为自己的恐惧找的一个理由。
他说:“因为学校里有一个人,头上跟长了摄像头似的,每次我一逃课、身上带一点伤,他就会记我的分,还告诉老师。”
“我要是做这个,肯定瞒不住,要是被他发现,书都没法好好念了。”
孙老板不敢相信:“……你小学生吗?就因为这种破理由?”
唐松咳了咳,从床上撑起身来:“就因为这种破理由——医药费多少钱,我等会补给你。”
时间匆匆,眨眼之间一年半已过,那之后突然严打,附近酒吧都进行全面休业停改,那些说着要来找他和阿莱麻烦的小混混从那以后再也没出现过,他逐渐远离了那些社会上的兄弟,人生好像重新回到了正轨。
唯一有变化的是,酒吧老板似乎很欣赏他的样子,打听到他平时会捡废品赚钱,特地叫人过来问他愿不愿意定期把他们酒吧的垃圾回收走。久而久之,他偶尔过去,也帮着店里做一些清洁的工作,老板好像是富二代,并不差钱,每次都给他一笔可观的时薪。
想到这些,他突然觉得有点口渴,伸手朝酒保讨要:“哥,不然给我一杯吧?”
小刘诧异,但还是给他调了一杯度数低的果酒,推到他面前:“你不是不喝?”
他嘻嘻笑道:“我成年了嘛。”
他拿起酒杯,仰身靠向后椅,后脑勺却砸进了一个柔软的胸膛。
与此同时,一个手臂越过他拿走手里的杯子,唐松抬着下巴仰头一看,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还是那张稍显冷淡的脸,嘴角向下,很不高兴的样子。
“你不能喝酒。”
“卧槽!!顾渝?!”唐松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他。
顾渝把酒搁在桌子上,仰头一饮而尽,而后把空杯子推回给小刘:“抱歉,他不能喝酒。这杯多少钱,我付了。”
唐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顾渝身上还穿着校服,喝酒的姿势熟练得过分,身后则是灯红酒绿的舞池,这种割裂感让他有点恍惚,“你怎么在这?”
顾渝把钱扫过去,反问他:“那你在这种地方干嘛?”
“我当然是在这工……”唐松脱口而出,“等等,我在这关你什么事?”
顾渝只盯着他看,一言不发。
小刘在旁边打趣:“诶松子哥,小男朋友来查岗了哟。我作证,松子哥无不良嗜好,平时完全不近女……呃男色!”
“你瞎说什么!”
唐松脸皮薄经不住打趣,伸手一拎袋子,另一只手拽着顾渝的胳膊,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跟我出来,换个地方找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