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又今回来得很快,怀里揣着碘伏、棉签和纱布,他把东西放在料理台上,冲江之聆伸出一只手。
这只是个很小的伤口,就算江之聆自己单手来操作也完全没问题。
他看着许又今平静柔和的脸部线条,浅色的眼珠很亮,混乱地想到了缠着山顶的薄云,身上极淡的沉稳的木调混合着碘伏刺激性的铁锈味,明明是完全不相似的感觉,在许又今身上却融合得相当恰到好处。
不会让人联想到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反而有种清爽的感觉。
许又今的手指和他的体温一样低,凉得像水一样,摸起来是很舒服的触感,江之聆不知觉的僵住了身子。
伤口处理起来很快,浸满碘伏的棉签擦过后就用裁过的纱布缠了两圈,江之聆对这种大张旗鼓地收拾小口子的行为不做评价,正打算收回手,听见许又今淡淡问:“以前也经常这样?”
江之聆没挣开,过了两秒才回答:“没有。”
他确实不会故意在身上划几道狰狞的伤疤,下不去手也不太好看,只是在遇到一些意外的时候不会专门去处理,比如他总是放任倒刺在手上疯长,偶尔还会拨得更深。
看着伤口皮开肉绽、血流不止的样子,江之聆有时会感到一种隐秘的快感,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个举动里找到了宣泄口,这种频率在他离开中央基地前的那段日子达到了顶峰。
许又今还是没松手,他很小幅度地捏了下指尖,又笑着说:“看起来不是很让学生信服啊,江老师。”
江之聆眼睫微颤,在逐渐松懈的力道中收回了手,语气依旧平淡,落在身侧的手不自然地摩挲着那块纱布。
“你猜对了,我待的时间没两个月,去那里也不是我的本意。”
刚开始同事这么喊他的时候,江之聆还有点不自在,这样的称呼总让他想到当年还住在江茗那间小院子里的时候,所有来找江茗的人都这么喊她。
那时候距离江茗过世已经很多年了,江之聆也没去纠正自己只是个临时工的说法,只是默不作声地听其他人常喊着“江老师”。
许又今不知道在想什么,愣了会儿后才说:“我之前还以为你和贺少校认识挺久了。”
“一般,”江之聆随口说,他扫过台面上那杯已经不冒热气的水,“你还喝不喝水。”
他看起来很不耐烦的样子,许又今弯了弯眼睛,笑容霎时灿烂得晃眼,他抄起杯子,把一口水分三次下咽,慢吞吞地问:“那后来是为什么呢?”
江之聆抿了下唇,意识到许又今还在锲而不舍这个问题。
今天的天气还是很好,照进屋内的阳光干净又清朗,他盯着刚被包好的手指,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作祟,让他忽然想说点什么。
就像他身处中央基地时决定离开的那个夜晚的心情一样。
江之聆想了想说:“因为……什么都很没意思。”
他濒临欲坠的深渊,终于对一切事物都彻头彻尾失去了兴趣。
许又今没有在第一时间说话,他握着杯子,剩下的大半杯水在里面轻轻晃荡着,身边只有平静而微弱的呼吸。
江之聆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更无从解读他总是含义深深的目光,他犹豫了一会儿要不先离开厨房,却听见许又今轻轻淡淡地换了个话题。
“来这里也好几天了,你觉得这个村子怎么样?”
江之聆拧起眉,不太明白什么意思,只是道:“挺好。”
“人怎么样?”
“还行。”
“风景怎么样?”
“不错。”
许又今便认真地点了点头,他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笑了一下,看向江之聆的目光盈盈,话语像呢喃。
“晚上一起去吃饭吧,我答应她们了。”
*
在有一大群中老年团体的饭桌上不外乎那几个话题——身体怎样?工作学习怎样?情感状态怎样?
这是世界末日都无法改变的真理。
缘溪村自然也不例外。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抱有幻想,也许捱过这一阵就没太大关系了。但没过多久世界范围内的大轰炸就降临了,他们在深山中有幸逃过一劫,从此提心吊胆地想着能活下来就好。后来有几个逃难者来了,中央基地的救援队也有时路过,村民们知道了外面的消息,再也没想过离开这座山。
他们剩下的人不多,现在勉强能说得上自给自足,日子也不至于完全绝望。
洛一淼确实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所有现存的缘溪村村民都能说,如果没有她,整个缘溪村都撑不过灾难降临的第二天。
这已经是洛一淼每天晚上出现在餐桌上的照例流程了。
村里总共也没有二十来个人,还多是些缺少劳动力的,吃饭只需要围两张大桌子就够,地点是征用先前村口的小礼堂,从洛一淼家过去不超过三十米。
程让在第一时间冲江之聆挥手:“坐这边吧江哥,你不是说不来吗?”
许又今一进来就被早上遇见的大姨拦住了,江之聆迈步坐下,没有正面回答:“不知道,问别人去。”
就在程让一头雾水之际,一位中年男人走过来,他拍着程让的肩,脸上的笑容堆出了褶子:“你就是小江吧,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我们早就想找个机会谢谢你,但是小让一直说你不肯出来……”
江之聆脸色很麻木:“不用,我没做什么。”
程让眼疾手快地悄声同他介绍:“这是我舅舅,你叫他绍英叔就行。”
“那不能的,小让还说跟你学到了很多呢,大城市出来的就是不一样……”绍英叔很健谈,话匣子一开就算江之聆没搭腔也能自顾自地说上好久,“你来的这几天有没有逛过我们村子啊,现在是有点落败了,以前可是很美的,那是真正的自然风光……”
江之聆应付不来这场面,好在程让和他相处几天勉强摸出了一点性格,忙说:“哎呀舅舅,我们村就这么点大,早就看过了,再逛就得上山了。”
绍英叔脸色一变:“那可不能上山,太危险了。”
江之聆抬起眼:“山上怎么了?”
“山上危险啊,上次的怪物就是从山上的野林里冲出来的,很吓人啊,幸好有一淼……”绍英叔滔滔不绝,“秀姗家的闺女就是那次出的事,唉……”
江之聆坐在一边默然听着,偶尔应一声。
许又今回过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他环顾了一圈,最后在洛一淼旁边的空位上坐下来,遥遥隔了小班长桌子。
江之聆的态度还是不太热情,但绍英叔足够热情。他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有时候会把目光落在面前的盘子上,看起来像在思索的样子,但许又今猜他那会儿应该是在走神。
“你喜欢他?”
坐在许又今边上的洛一淼单手撑着脸,忽然懒洋洋地笑着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