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干冷的雾气弥漫口鼻,穿过重重萧枝糜叶,一时间万籁俱寂,昏黄暖光勾勒出两道漂亮的剪影,四目相对,两道目光猝不及防相撞。
桥上平静如水,桥下深冷无言。
蜃境最后那突如其来的坠落,醒来后黄粱一梦的茫然,都随着二人的对视越发清晰,化作了那句用意未明的“他有话同你讲”。
本以为虚无之下是无底深渊,却未料原来早已经有人守候其中。
“……”
不知从哪传来一声轻微爆鸣,提灯孩童莽撞擦肩而过,梅负雪下意识侧身避开,再定睛时就见那道身影消失无影,人已下了桥,沿着河边闲庭信步。
“……”
“醒来了?”
声音是一如往常的平淡。
祁白川几步上前,提灯随着他动作微微摇晃,暖黄的灯光照亮了梅负雪犹豫不绝的面容,但也仅仅是一刹,他就又恢复了平日的嫌弃。
“早就醒了,”梅负雪状似无意,“去处理了后事,你来这作甚?”
谁知祁白川并未多说,只是随手递了个物件过去。
梅负雪稍微一怔,行动快过脑子,回过神来就觉怀里已经多了个壶。
“……”
指腹微微用力,脑海猝不及防闯入了床边桌几上格格不入的壶,口中清甜似还未褪去,带来一股一股的清香。
他压下舌根,低眉瞧了两眼,明知故问道:“什么东西?”
完了还装出一副诧异的模样。
结果祁白川却若有所思扫过他一眼,仿佛心知肚明,梅负雪在这注视中下意识就要再解释两句,就见对方学着他的样子模棱两可:“好东西。”
“……”
“香饮也算是好东西?”
“既知晓便不必逞能,”祁白川替他拔了塞,熟练自若,“现下无人看见,喝吧。”
“……”
手腕被人攥住,梅负雪只来得及挪下视线,就糊里糊涂顺着对方动作喝了一口,清香顿时溢满唇齿。
与屋里那杯有所差别,手里的壶显然更加解腻,他舔过下唇,没人逼迫,自顾自抱着壶多抿了几下。
待心满意足,重新集中注意,一抬头,就见对方分毫未动,黑眸映着一点灯光,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也不出声提醒,就这么悄然把他丢脸的作态看了个遍。
“……”
“你……”脑袋空白一瞬,他哑然失声,在那道愈发平和的注视下显而易见的兵荒马乱,最后终于想起自己的目的,把壶一收,别扭调转话头:“你叫我来作何?”
“孟家一事仍存疑问,自然是来商榷。”
“……”
话出口,周围空气似乎凝固了几分。
“商……商榷?”
声音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兜兜转转一圈,叫我半夜出门说几句话。”
祁白川淡淡瞥过他藏在身后的壶,语气带了不解:“你以为如何?”
“……”
“我以为……”梅负雪又是一卡,生硬局促地拐弯道:“以为你要解释你逆向生长的原因。”
“嗯,”祁白川应声赞同,“包含在内。”
“……”
无言对峙,梅负雪颇为不适,只能低头随着前面的衣摆走回桥上,末了没看路,还差点一头栽对方身上。
好在对方似乎并未过多在意他的模样,熟稔扶人上桥。
“我既有伤在身,出门在外如何节省如何做。”
“……噢。”
他脑子迟钝转动,掩饰般附和:“所以你就顶着少年模样。”
祁白川转眸询问:“你想让我同蜃境那般?”
“……”
梅负雪欲言又止,斟酌良久,才道:“都……行?无非是年龄大小,就是境里面看着有点陌生。”
“……”
祁白川闻言出乎意料的刨根问底:“如何陌生?”
“有点太暴力了,”他诚恳道,“我记得你在叶家不这样,同样是阵,你那时候可没那么夸张,怪不习惯。”
“……”
“无妨,”少顷沉默后的回话莫名有些冷,“以后有机会适应。”
“……”
“噢……”
之后桥下碧水空落,清风缠绵悱恻,零散的两点灯也背井离乡,除此再没声音。
梅负雪双手抱着壶,低眉看着幽静的湖面,手肘无意识抵在石桥围栏上慢慢下滑,蔫了一样,这分明是个有些稚气的动作,可他做起来却极为流畅,像是强装大人的孩童,总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端倪。
这种局促不安来的莫名其妙,仿若被扔下蜃境深渊一瞬的惶然,脑袋都空的难以组织语言。
许是受不住这种发酵的窘迫,在最后一次略见对方右臂下悬在半空的花灯后,他仓促起身:“没什么说的我就走了,孟家那边我还……”
腿刚一迈出,一股大力骤然袭来,桥上的身影来不及拒绝,踉跄几步,茫然被按回石栏。
梅负雪一扭头,就看见了对方脸上颇为理所应当的表情,手上力度不减,祁白川再自然不过地钳住人:“你回孟家作甚?”
“我……”脑海灵光一闪,他终于想起了关键:“我去其他地方找神龛,藏书阁里没有。”
“它不在藏书阁。”
“那在哪?”
“在蜃境。”
梅负雪猛地反握住那只手:“什么意思?”
祁白川耐心解释:“他在蜃境的孟家单独开辟了芥子,用于存放佛龛。”
“所以他想要拿回锁,必须进入蜃境。”
“是,”祁白川倾身伸手探前,“一路拆阵也是他为了尽快抵达藏书阁而为。”
“……”
“原来……”梅负雪喃喃道,“孟家人就算不知情也正常了。”
他想了想,又道:“那座寺庙……你有什么线索吗?”